随情就是前者,视线一直落在窗外,可所有注意力都在身旁那个人身上。
“你再这么看下去的话,我可能就要开岔路了。”
“嗯?”
红灯路口刹车,随情身子往前倾了一下,谭子靳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膀:“大不了让你看就是了,不用慌。”
如果不是不能对视,随情这会儿是真的很想瞪谭子靳一眼。
“前段时间,我家里有点事情,所以回国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很抱歉,交接工作的时候慌了神吧?”
“还好。”
谭子靳有点意外随情这么淡的态度,跟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毕竟离开她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她低眉敛眸的模样。
“后座上是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嗯?礼物?”
随情探身拿过来,拆开盒子一看,是京都很有名的京八件,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谢谢你,回国处理事情还不忘给我带吃的。”
“随情。”
“嗯?”
“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吗?”
“……”
这个人又要诓她什么?
绿灯前一秒,谭子靳勾唇:“吃了我送的东西,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四个眼神
随情从没谈过恋爱,甚至在遇见谭子靳之前,根本不知道何为心动,某一天被这种方式表白时,都分不清对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
电脑屏幕上的编码在眼前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跳跃的爱心,拼凑出来熟悉的容颜,她摇摇头试图集中注意力,却发现不论做什么,仿佛耳畔都有那个人的声音。
说白了,她还是没被人爱过的小孩子,遇到一点点的暗示就变得像现在一样诚惶诚恐,心动了却分不清楚是喜欢还是爱。
随情推开桌面上的东西,找来一面镜子,对着里面的自己看,很快,她便觉得眼皮沉重。是的,她就是个怪物,不仅仅与别人对上眼的时候会进入昏睡状态,连看自己也会这样。
她猛地将镜子盖上,趴在桌上,回忆起当时谭子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强装着平静给出的回答:“怎么,你连怪物都要?”
她没有办法照着镜子化妆,所以比起其他妆容精致的女生,她更多时候是素颜朝天,除非重要的场合有化妆师帮忙,否则,她根本不适合做一个女朋友,被男朋友带着参加聚会。
她没有办法对视,所以比起其他爱撒娇的女生,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低着头聆听的姿态,久而久之,男人都会腻吧。
“随情啊随情,你有什么资格谈恋爱呢?”
轻不可闻的一声自怨自艾,伴随着眼角一滴眼泪滑落到衣服上,迅速洇开,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些人常说,爱情不难,不论是爱一个人,还是被一个人爱。可对于随情来说,这两者,就像是红眼的赌徒,知道她跃跃欲试,总是存着侥幸的心理,所以屡次试探,试图抓住她的手,将她拖进深渊。
她本没有资格去喜欢,更别说是爱了。
她理清楚思绪,像个机器人一样被程序牵着走,没日没夜将手头上的任务提前完成,交给公司项目负责人的时候,对方都惊呆了。
“Sui你稍等一下,J正在开会,很快就过来。到时候你跟他对一下细节,OK?”
“好。”
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随情一人,她从谭子靳桌前走过,目光落在直角处那个摆放着的沙漏时钟上。
那是他们一起去DesignMarket时看上的那款,因为携带不方便,谭子靳当时选用了邮寄的方式。
她指尖停留在沙漏上,盯着那快速滑落的沙子,直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时,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随情闭上眼后睁开,转过身很自然地颔首当作打招呼,刻意不抬头去看来人。
“他们说你程序都做完了,我还很惊讶,没想到是真的。随情,你不需要这么加班加点赶着做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没有时间。”
谭子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随情直接打断了。她不看他,只是言语、神态都很冷淡:“维安教授给我安排的项目我不敢马虎,但我还有自己的学业。”
“随情?”
再怎么迟钝,谭子靳也能感觉出来她态度上的变化。那日他在车上告白,是趁着气氛轻松说出了心里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也感觉得出来随情对他不一样,可或许是他太过着急,又或者是他言语间让人感觉太轻浮,随情的反应令他有些意外。
她似乎又躲进了那个叫怪物的圈子里,明明别人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却举着武器朝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往心口刺一样。
这样的随情,令谭子靳觉得很心疼。他遇见过不少女孩子,哪一个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一个不想要在心仪的男孩子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唯独她,一个对视就会打呵欠甚至陷入昏睡,令旁人有所误解,也令她觉得很是失礼。
正因为怕了,她才不敢尝试。
“随情,你看着我。”
谭子靳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上,稍用力控制着:“抬起头来看我。”
随情咬着牙,用力想要挣开:“你放手!”
“你没有试过认认真真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你就不想要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吗?他眼里有你,你就不想要看一眼?”
第五个眼神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人海里穿梭,在每个人脸上都看见过爱与被爱着的表情,唯独她,像一个不小心闯入的偷窥者,无所适从。
现如今,她分明是期待着的,在地铁的双向站台,在商场人来人往的某一处地方,在星巴克长长的队伍里,在春日早晨的早点铺门口,在夏夜蝉鸣的公园门前,在秋日落叶遍地的长廊外,在冬日行人步履匆匆的街头……她都期待着与那个人擦肩而过,生涩地打招呼,然后,一见钟情。
“随情,来我身边。”
梦中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她于恍惚中睁开眼,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却丝毫不刺目,身旁挡着阳光的人正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随情挣扎着坐起身,捋着散落在脸颊边的碎发,直直望着纸张上那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醒了?”
随情揉了揉眼睛,凑过去想看画:“你在画我?”
“像吗?”
谭子靳将画移近了给随情看,面上露出有些青涩的笑:“我有好些年没有画过画了,所以笔触有些生疏。你睡着的这段时间,我把我眼中的你画了下来,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和嘴巴,所有细节都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你……为什么要画我?”
接过画像仔细看了几遍,随情总觉得耳根发烫,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从未有人给她作过画,这跟拍照是不一样的,画画的人必须一直看着,笔触不能有偏差,偏了便不像了。
手上这一幅肖像虽说不是十分像,但神态让随情觉得很熟悉,这便是画活了。
“数小时前,我让你抬起头看我,时间不长,怕是你也记不得你眼中关于我的模样。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比从前你偷偷看我一眼要强多了。”
她循声抬头,目光落在那双薄唇上—
“可我比你赚得多了,趁着你睡着,把你的模样都画了下来,往后也能像今天这样认真地看你。”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能做自己所爱之事,爱所爱之人,便足够了。
随情攥紧了手中的画,鼓起勇气将目光往上移了一寸:“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偏偏对我感兴趣?因为从未遇见过,所以有了新鲜感,可是往后呢?等你疲倦了,厌烦了,一个不能够时刻看着你的女朋友,会显得很无趣。”
听到这话,谭子靳并不赞同,在随情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探身亲了她的脸颊。
“随情,等哪天你正视了自己的知识、才华跟能力,你就会明白,你身上的光足以掩盖你所认为的瑕疵,不能与他人对视不是什么坏毛病,起码往后我根本不用担心你会移情别恋。你的眼里只有我,也只看过我。”
你的眼里只有我,也只看过我。
随情动了动唇,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数遍后,佯装不满意:“谁说我只看过你了!”
“那你还看过谁?”谭子靳忽然像是小孩子一样计较起来。
偏偏随情还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
“呜——”
他以吻封缄。
随情的视线有些模糊,即便睁着眼睛也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她突然就觉得,生活就像是一出戏,不晓得下一秒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却在一次次雨点落下时,心上偷偷起了微澜。
她不否认,谭子靳或多或少说动了她,那是在过去,没有人对她提起过的。从家乡到赫尔辛基,从小时候窗边放着纸伞、蛋糕许愿,到亲自来了芬兰同圣诞老人近距离接触,这漫长的时间里,是她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放纵跟试探。
她想要知道不能与人对视是不是病,也想要知道能不能遇见那个人。
结束亲吻,随情耳根发烫,低下了头。
“随情,我要的并不多。在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都是中规中矩的,每个阶段都有对应的安排。遇见你之后,即便秩序被打乱了,我也毫不慌张,因为我知道,多了一个你,就会多很多长久的东西,我甘之如饴。”
谭子靳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就是想要随情不要因为敏感而逃避,试图让她清楚自己的心:“关于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独自承担了什么,往后你若想说给我听,我都听着;你若不愿意提起,也没关系,因为从前你是一个人,以后有我,就会不一样。”
随情鼻尖酸涩,眼眶发红,幸得低着头没被察觉,为了掩盖情绪,她小声斥责:“谭子靳,花言巧语,你会的是真不少。”
她走过的路太长了,一直以来形单影只,变得容易疲倦,变得小心翼翼,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即便他铆足了劲靠近她,她仍旧不依不饶。
“恰好相反。”
谭子靳站起身,绕到沙发后面,双手撑在随情身旁,挡下了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微微俯低身子,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好听的嗓音脱口而出—
“我只是想要把你偷偷藏起来,在往后的日子里借着为数不多的机会介绍给别人看,喏,这是我喜欢的且特别的女孩子。”
她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认真且深情的眼眸,不出三秒钟,温热的掌心盖住了她的眼睛。
“你先别看我,我怕你又睡过去,忘记我的表白。”
随情:“……”
“有没有人说过……”
“什么?”
谭子靳勾唇,表情温柔:“你的眼睛,真好看。”
第六个眼神
2017年圣诞节,拉普兰。
万千华灯璀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入目处能见的雪景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随情围着红色的围巾,穿着长及脚踝的驼色外套,脚上的小短靴每踩一下,白雪咯吱咯吱响。路过一间面包店,听着里面的圣诞乐曲,随情放缓脚步,扭过头看着落地窗上映着的身影。
又是一年冬,从赫尔辛基到拉普兰,节日的气氛越发浓烈。
在拥挤的人群里,有那么一个人,熟悉而又温暖,不再是想象中的画面,而是真实存在的,他正挥舞着手中麋鹿花样的手套,朝她快步走来。
“我让你在店里等我,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冷不冷?”
“还好,快过十二点了,人怎么还这么多?”
谭子靳低头帮随情把手套戴上,顺势牵住她的手:“圣诞节了,你没听说过吗?就跟过生日一样,零点零分许下的愿望最有可能成真。”
“不是吧,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都信,真看不出来。”随情一边低头拨弄手套上的小毛球,一边嫌弃。
谭子靳仔细帮她整理好帽子,解释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永远像小孩子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哦?”随情侧过头看他,“那你准备许什么愿望?”
谭子靳笑:“都跟你在一起了,还需要许愿吗?”
随情:“……”
即便他们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忍不住脸红。
谭子靳:“不过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愿望。”
“什么?”
街道两边布满具有节日气氛的彩灯,店铺外面摆放着圣诞树,上面挂着小彩球、铃铛跟其他小玩意儿。
站定问话时,灯光映入随情眼底,光影将她周身线条都渲染得十分柔软,谭子靳看着她,准确地把控着时间,在第五秒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男声富有磁性:“跟我结婚吧,随情。”
有些人喜欢慢慢恋爱的感觉,像一壶温着的热酒,味道越来越醇厚。
有些人喜欢恰到好处的婚姻,从此以后,所有的故事都在烟火里。
等待着回答的时间里,他是忐忑不安的,生怕被拒绝,生怕没有结局。终于等来那个细微的点头动作,谭子靳只觉得喉头滚烫,满心欢喜。
—圣诞老人,今年我不许愿望,而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随情靠在谭子靳怀里,在心底暗自想道:从前他像是离得很远很远,我丝毫触碰不到,后来他偏巧落进了心里,让我偷偷梦见,如今我终于也可以固执而又大胆承认,我有爱人了。
他包容着我的不足与无措,成了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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