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那小子有意思吗?”还是谢尔竹突然开口说话,打破了僵局。
苏梅愣了愣:“没有吧。”
谢尔竹一听这话,猛地刹住了自行车,吓了苏梅一大跳。
“没有……吧?”
他转头看她,脸上的怒气越发明显,以至于她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他,却在突然回过神来之后,仰起脸直面他:“你生什么气啊?”
“我生什么气?”谢尔竹哭笑不得,“你真傻还是假傻?苏梅,我这些年跟在你身边守着你、照顾你,和你形影不离,你以为我是闲得慌吗?告诉你,你是我的,休想跟着别人跑!”
在苏梅印象里,这是谢尔竹头一次说了这样多的话,加上尤其真挚的目光,让她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表达什么。
于是十几岁的少女羞红了脸,一跃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气鼓鼓地不去看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听不懂?”谢尔竹挑了挑眉,“我说我喜欢你。”
“喂!”苏梅气急败坏地去捂他的嘴。
谢尔竹反而笑起来,将她的手从嘴边拉下来,一字一句地说着:“苏梅,你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的心意。就算你说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你摘下来的。”
“那你去啊!”苏梅脱口说道,“肉麻死了,神经病。”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他,大步流星地自顾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还是透露了她的小心思,甚至,连她走起路来的姿势也带着几分雀跃的感觉。
六、当故事失去美梦,美梦失去线索
但,后来呢?
苏梅却并没有如愿见到谢尔竹给她摘下来的星星,虽然,就差一点点。
她这样想着,叹了口气,漆黑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尽数倒映在她面前这个小池塘里,让她心烦意乱。
于是她脱了鞋坐在池塘边,伸出脚去,搅乱了这一汪春水。
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苏梅有些恍惚,竟隐隐间觉得耳畔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呼救声,让这样寂静的夜显得如此瘆人。
可她仿佛并不害怕,反而一跃扎进了水里,让冰冷的水没过自己的头顶。
毕竟十六岁那一年,她也是这样做的。
彼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夜,她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赴谢尔竹的约的,没承想路过这里时,竟发现谢叔叔正在池塘里挣扎。
她也不知道小小年纪的自己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竟连自己不会水都忘记,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中。
结果自然是她刚下水便被呛到,清冽的池塘水“咕噜咕噜”地往口腔、鼻腔里灌。
而此时,她感觉身体越来越沉,不停地往下坠,直到一双手从她的背后将她拖起,她才仿佛从鬼门关里重回人世。
而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尔竹那张放大的脸。
苏梅猛地坐起身子,茫然地看着他:“谢……”
“你大晚上在这里做什么?!”谢尔竹却打断了她的话,抓着她的肩膀,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而苏梅仿佛跟他并不在同一个频道,听着他的怒吼竟瞬间红了眼眶,如同一个小女孩一样嗷嗷大哭起来。
“吓坏我了!”她扑进他的怀中,“你怎么才来啊?!”
一时之间,谢尔竹忽然觉得好像昨日重现,仿佛十六岁的苏梅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于是他也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地拍拍她的背,疼惜地安慰起她来:“没事了,有我在。”
他像曾经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一般,在她耳边安抚道:“有我在。”
他差一点就要以为,他和苏梅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变故的他们。
“谢叔叔呢?”
可是苏梅突然开口说出的话,生生将他拽回了现实。
他如坠冰窖,同她拉开一点点距离,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面前双目无神的她。
“你愣着干什么?快去找谢叔叔啊!”苏梅一边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一边推他,“谢叔叔呢?得去救谢叔叔!”
她反反复复的念叨突然便让谢尔竹发了怒,而后他生气地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你发什么疯?!”
“你弄疼我了,松开……”
“我爸已经死了六年了!”他大吼道,晃了晃她的身子,“你清醒一点!”
苏梅怔住,看着眼前的谢尔竹,这是二十二岁的谢尔竹,不是十六岁的谢尔竹。
于是她幡然醒悟,木然地坐在原地。
被水打湿的头发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可她仿佛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之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了一声抱歉。
“走吧。”
她说着,便妄图站起身子,却没想到竟被谢尔竹死死地抓住,一屁股又坐回了原地。
“够了,苏梅。”他说。
“什么?”
“我说够了!”他捏着她的肩膀大声吼着,双眼通红,她分不清那里面究竟是悲伤还是恨意。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不要再让我一天一天更加恨你!”
终于,他还是说出了这么多年始终压在心里的那一句话,还是亲口告诉她,这些年他对她的怨、对她的恨从来都没有散去。
苏梅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提醒他,强行将他们的生命轨道再一次扯到一起的,明明是他不是自己。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年虽然她背负着害死谢叔叔的罪名,背负着他对她的恨意,可她明明是去救人的,不是去害人的。
她从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知道了,对不起。”
甚至到如今,明明想说的话已经在嘴边,她却还是只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她便看到谢尔竹脸上的愤怒逐渐变为绝望,他抓着她肩膀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道。
甚至他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般佝偻了下来,颓唐地垂下了脑袋。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有温热的**一滴一滴地打在苏梅的手背上,她的皮肤像是被灼伤一般,隐隐生疼。
“我们明明……明明可以……”
他带着哭腔,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但那也足够让苏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她也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说:“是啊,本来可以。”
但那,也只是本来而已。
七、这一片无言无语的星空,为什么静静看我泪流
“不是因为担心她,才大半夜的跑出去的吗?”孟双倚在谢尔竹的房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为什么闹成这样?”
“少管闲事。”谢尔竹伸手拉开她,径自往房间走去。
“哥……”孟双叫住他,“我记得你常常跟我提起,苏梅姐是会弹钢琴和跳舞的苏梅姐,可是如今她变成了只会游泳的苏梅姐。”
“只要我救满一百个溺水的人,我就去找谢尔竹说出真相。”这是前几日,苏梅亲口对孟双说的话。
虽然孟双不知道苏梅口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可她就是觉得,那一定和谢尔竹有关。
“你对她太残忍。”
谢尔竹听着她的话,拉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许久。
可最终他还是头也没回地拉开门,走进去,关上门。
而后,他久久地倚靠在门上,直到身上的力气渐渐消失殆尽,他才一点一点滑坐在地,捂着脸苦笑起来。
残忍?他对她何止这一点点残忍?
彼时的2012年,他在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捧着玻璃罐偷偷溜出了家门。
在那之前,他特地给苏梅打了个电话,说要亲手摘星星给她。
可没承想喝得醉醺醺的父亲居然会路过池塘边,并且在看到他脱在池塘边的衣物和鞋之后,误以为他溺水,而一跃入水。
比这更荒唐的是,后来的谢尔竹,竟然在夜色朦胧下只注意到了在水中挣扎的苏梅,将她救上了岸。
他的父亲因此命丧那一方池塘。
所以这些年,谢尔竹心里再清楚不过,苏梅不过是无辜的苏梅,他才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
一开始,他也试图说出真相,可刚说出口便被痛失爱人的母亲狠狠掌掴,并让他发誓一辈子缄默不言。
“你们都有罪,所以你们必须给我背负这样的罪孽,一辈子休想卸下,不管是你,还是她。”
那时的谢尔竹十六岁,第一次见到母亲那样狰狞的面目,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从那以后,他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任由所有的心思和秘密都沉入心底。
若不是孟双在巧合之下看到他藏在相框背后的苏梅的照片,她差一点以为自己这个表哥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孟双问他,他若真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恨她,又怎会将她藏在心底念念不忘。
谢尔竹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苏梅的照片放回相框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而后缓缓开口道:“因为不能。”
苏梅何错之有,错的不过是自己,他恨的也不过是自己,恨那个没有救起父亲的自己。
他从来都不恨她,只不过是想见却始终克制着不敢见她。
可这么多年啊,他也曾有过过分的奢望,奢望见她一眼。
于是他来了,虽然嘴上不肯承认,却不得不说,他心里狂喜。
可是,他听到了苏梅和孟双的对话,她说她放弃了自己热爱的舞蹈和钢琴,转学了游泳,并暗暗发誓,等救满一百个人就来找他说出真相;他见她深夜徘徊于小池塘边,失心疯般嚷嚷着要救他的父亲。
直到这个时候,谢尔竹才终于明白,原来母亲当年一语成谶,那一切如魇如魔,早就纠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善终。
所以算了吧,他想,不如就当他永不原谅,以断了她的念想,从此不见不想,让她好好儿过没有他的生活。
而他,有他需要用一生去偿还的罪孽,只是可惜,无端连累她一场。
只是可惜,他还没有告诉她,他对她抱以深情。
八、如果你在,会不会伸手拥抱我
谢尔竹是提前离开的,在未曾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收拾好行装,匆匆离去了。
确切地说,他还是通知了一个人。
“我哥让我把这个给你。”孟双说着,将一个包装精美的扁盒子交到苏梅手中,“他说,这是他欠你的。”
“嗯。”苏梅点点头收下,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垂下眼睫,淡淡地说道,“他总是这样没有礼貌,不会跟人告别;也总是这样,让人看他的背影,追也追不上。”
她的心里多少是带着些怨怼的,所以久久也未曾拆开谢尔竹留给她的东西。
直到她要嫁与他人的那一天,她才在收拾细软时,翻出了堆在阁楼里、已经积了灰的老物件。
其中谢尔竹送她的东西外包装已经破了,她隐约可见,那是一幅画。
她站在那幅画前,与自己的内心对峙了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疾步走上前去,用力地撕开了外包装。
那是一幅临摹的凡?高的《星空》。
“你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意。就算你说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下来给你的。”
苏梅的脑子里忽然蹦出这样两句话。
而后,她便双腿无力地瘫软下来,跪坐在地上,抱紧手中的画,号啕大哭起来。
原来你啊,终于懂得了怎样跟我告别。
你用了多少年才送我这一片年少时承诺过的星空,却也在用它,向我永远告别。
知道了,谢尔竹。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告诉你,我苏梅啊,有多么喜欢你,也曾对你抱以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