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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灰色的雨(1 / 2)

文/唐微微

一、时光中一棵孤立的小树

我从来没想象过我喜欢的人在十七岁的时候,是一个在饭馆里打杂的失学男孩。

所以梁萧山,抱歉,我很久之后才醒悟过来,我很喜欢你。

我十六岁时,父母都是很有名的管弦乐团的乐手,整年都在世界各地去演出,很少在家。

我学小提琴已经十年了,没有去考级,因为不是很喜欢,学得也不精。

我的父母也总是扼腕叹息说我没有学小提琴的天分,说他们的音乐细胞都没有遗传给我—说白了就是觉得我在音乐方面没有任何天分,给他们丢人了。

我沉默寡言,性格极其孤僻,绝不是讨人喜欢的女孩,连教了我十年小提琴的老师都不怎么喜欢我。

父母都不在家,家里没人做饭,我经常去楼下那家小餐馆解决晚餐。

因为觉得生活中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所以我总是点同一种饭吃饱肚子,草草应付。

直到有一天,给我端饭过来的服务生突然对我说:“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二十次点这个饭了。我们店里还有别的口味,你想尝尝吗?”

我摇头头说不用了,才抬头看你。

然后我发现,你竟然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年纪与我相仿,穿了一件洗得有点发灰的黑色T恤,头发竟然长到扎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清秀的脸。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你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多事了,你吃吧!”

你转身就走了,背影高瘦、笔直,像时光中一棵孤立的小树。

二、小提琴少女

我是有多不关心周围的世界,我竟不知道这家小餐馆什么时候换了老板,也换了服务员。

原来的盖浇饭家常菜馆换成了川菜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平常吃的鱼香肉丝盖浇饭还留着。

我觉得你有些熟悉,可能见过,但我没有过多在意。我性格不好,外表看起来孤冷清高,其实有一些自卑,因为父母都太优秀了,而我自己连拉个小提琴都拉不好。

我没有朋友,成绩也不算特别好,会拉小提琴,但是拉得不怎么样。即便如此,我仍然按父母的要求每天保持两小时以上的练习。上了高中,功课渐多,我不得不每天背着书包,还要背着小提琴,抽一些课间或者午休的间隙练习。

我性格孤僻,不与人交往,所以我并不知道其实我在学校里很有名――私底下被男生称为小提琴少女。

同样的原因,我不知道你是那个失学的高二年级第一名梁萧山。

十六年来,我一直生活得很顺利――除了缺少父母的陪伴,我不曾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意外,多到可以让一个品学兼优的少年辍学。

三、同样骄傲的你

你的父亲很早去世,母亲多病,但是坚强地独自抚养你和你的妹妹。

你和妹妹的成绩都很好。她比我小一岁,但是与我同级。她不但聪明,而且努力,是以第一名考上我们高中的。

你的母亲再次病倒,你选择承担一个长子和兄长应该承担的责任。

后来,我才知道校方当时对你做了很多的挽留,无奈一切的帮助都只是杯水车薪。

因为还不满十八岁,所以你只能在小餐馆里面打临时工。

但那时的我不知你为什么会选择在我家楼下的那家小餐馆打工,我只知道你好像很辛苦,店里的活都得做,跑堂、收餐具、擦桌子、洗碗,有时候还得兼任厨师。

我的饭总是你给端过来的。

有时候你会问一句:“今天的味道怎么样?”

我通常点点头,不做回答。

但大多数时候,你忙得顾不上问我。

后来我想想,当时的我真的好自私呀,即便只是一句善心的问候,也应该去打听一下你为何不去上学而在餐馆里打工。

我不缺钱,我可能没有那么多钱帮你治好你母亲的病,但是至少可以让你不用失学――我父母的乐团有助学项目,也许我帮忙提一声,你就可以回到学校。

但也许,当时同样骄傲的你,很有可能并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四、如果那时候不是又遇到了你

高一整整一年,我在那家小餐馆吃了整整一年的晚餐,你也在那家小餐馆打了整整一年的工。

高二,发生了一件事。

虽然我每天依然练习两小时的小提琴,但是我的琴技毫无进展。教了我十一年的老师,那位很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终于不肯再忍下去,委婉地对我父母说不再愿意做我的老师。

父母无法相信像他们那种拥有音乐天赋的父母,怎么会有一个毫无音乐天分的孩子,那么勤奋地练了十二年小提琴的我,竟然注定了在音乐方面一事无成。

他们对我失望透顶,我对他们亦然。

像很多觉得自己从小缺爱的十七岁少女一样,我选择了离家出走。

但是我与别人不同的是,别人离家出走,父母会很着急,而我离家出走,父母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正参加一次世界巡回演出,一年中将有七个月都不在国内。

为了让他们不知道我离家出走,我每天依然去上学,但是迟到、早退甚至旷课的次数增加了。

晚上不管我多晚回家都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父母顶多给我发条短信息,我回条消息说我很好,他们也就对我不管不问了。

我在网吧和KTV结交了一些朋友,他们很喜欢玩,各种疯。我甚至交了一个男朋友,他给我弄到了一张假的身份证,让我可以在网吧里边待到天亮。

其实,我家里的电脑比网吧的电脑更好用,网速更快,环境更好,但是我害怕那种只有一个人的安静,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遗弃。

我知道做一个不良少女毫无意义,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成了一个不良少女。

如果那时候不是又遇到了你,我想我会从那时候开始堕入地狱吧。

五、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我不知道是恰巧还是命运的刻意安排,我居然又遇到你。你不在小餐馆里跑堂了,你变成了网吧管理员。

那天我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他想搂着我的腰亲吻我,但被我拒绝了。

他不高兴,但是我不想妥协。说真的,我并不喜欢他。他出来混的时间比较早,是一帮不良少男少女的头头。他不许别人骚扰我,声称我是他的女友,所以我才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女朋友,仅此而已。

进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你坐在收银台后面,穿着一件网吧的工作制服,显然是新来的网管。我愣了一秒,有转身逃跑的冲动。

我的男友心情不好,嫌你给他办手续的时候慢了,骂骂咧咧了半天。

我觉得很丢人,想转身就走,但最终还是被硬拉了进去。

那帮人开始吵吵闹闹地打游戏,我打开网页看一本莫名其妙的小说。

我心里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你看到我跟这些人在一起,会不会看不起我?

那天的打架来得莫名其妙,我的男友不知道为什么和另外一个小混混打了起来。那个小混混也有女朋友,那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就加入了战场。但是她不去和男生打,而是冲到我面前,扬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莫名其妙,完全惊呆了,过了好半天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挨打。对于他们来说,打架就是男的打男的,女的打女的,然而我并不这么认为……

那个莫名其妙的巴掌把我打傻了,也把我打醒了: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到底和一些什么人在一起?

我没有还手,又挨了一耳光,那女孩第三个耳光打过来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是你。

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过去

有个词叫无地自容。当时我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本能地捂住脸往外跑,我的那个“男友”打得热火朝天,根本顾不上我。

网吧外面微凉的天气让我冷静了一些,也让我更羞愧:纪浅蓝,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怎么了?

我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任由羞愧与懊悔将我吞没。

你忽然从里面追了出来,递给我一瓶红茶:“稍等一下,好吗?我给你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我认识的人。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我觉得很丢人,我想夺路而逃的。你给我的那瓶冰凉的饮料冷冷地提醒了我,刚才在收银台前,你看我的眼神不是鄙夷也不是轻视,而是惋惜和心疼。

我悔恨得泪眼蒙眬地抬眼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干净、清透,一如一年之前,仿佛这一年来你所经历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一切,都未曾将你的心灵染上半粒微尘。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过去,只觉得差不多的年纪,你已经在餐馆或者网吧里打工奋发向上,我却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

你陪我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看我。晚风微凉,轻轻地吹动你那件有些大的网吧工作服。你的头发还是长的,随意地扎在脑后,可你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不良少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留长头发的男孩子,有你那样干净清透的气质。

七、可我想见你

后来我一直对面孔干净、扎着长发的男生有好感,因为我还不知道,当时的你之所以留长发不是因为你喜欢长发或者叛逆,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每个月去剪一次头发很费钱。你需要攒下每一分钱给母亲付医药费,供妹妹上学。

那天你叫来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位长相和善的大叔,你们看起来很熟。其实我没和你见过几次,可是我对你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我上了大叔的车,大叔把我送回家,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我的车费。

大叔很善谈。就是那个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得知了你的不易,也知道你之所以和那位大叔熟悉,是因为你曾经给了大叔你能给的最善良的帮助。

大叔说:“萧山那么聪明、那么好的男孩子,应该好好在学校上学,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帮助他。”大叔家有多病的老母亲,妻子已经去世,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境况和你差不多,所以与你成了忘年交。

也许我能帮助你这个念头,在我心里闪了一下,可胆怯自卑又无知的我并没有去付出行动。

后来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很少得到过温暖亲近的爱,所以我还不明白如何对人表达爱。

那天之后,我回到学校去了。可在荒废了小半年的学业之后,我考试考得很糟糕。父母巡演回来得知我的成绩,表现出了强烈的失望。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只对我表示了一番挖苦讽刺:音乐不行,学习也不行,真是废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想去找你,毕竟我们根本就不熟,也不算是朋友,可我就是想看一眼你那双在残酷现实中仍然干净透彻的眼睛。

可上次我见你的那家网吧的收银台后,工作人员已经换了人。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去打听,得到的回答是:“被开除了呀,好像是跟客人打架,挺惨的,被几个小混混一起打断了一条腿。”

你怎么会是跟客人打架的人呢?

当时我只觉得难过,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当时你因为帮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被我的那个混混“男友”记恨,不但丢了工作,还被打断了腿。

八、可是,你在哪里呢?

其实我应该早知道的。因为当我不再逃课,回到学校上课之后,小混混“男友”去找过我。他威胁我,说我不跟他在一起可以,但是他只要看到我和谁在一起,就会打断谁的腿。

我以为他不过是说说而已,谁想到……

我找过你,真的。我去找你的妹妹,可她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

我甚至去我们小区物业查摄像头,查到了大叔的出租车牌号,几经周折找到了大叔。

然而我没有找到你。

我找到了你们曾经租房子的地方,但那儿已经人去楼空,听说你们回老家了。

因为无缘,也因为我没有珍惜,所以我们竟这样流散在了茫茫人海里。

不过我倒是长大了些,我忽然明白我不能因为孤独和缺爱就放弃自己。

也许我不是一个好的小提琴手,但也许我能做别的事情呢。

我的功课一般,但是语文和英语非常好。我能轻松记住英语单词,也能轻松掌握发音的诀窍。所有老师都说,如果我的理科成绩再好一点,考上北外没有问题。

可不管我在数理化上用多少功夫,我的成绩都惨兮兮的。

我开始拼命补习。补习班的老师竟然教过你,偶尔会提起你,说梁萧山的思维能力特别好,没有继续上学,可惜了。

我也替你觉得可惜。可是,你在哪里呢?

九、散落在天涯的人,到底还会不会再相逢?

高考的时候,我居然超常发挥了,理科考了前所未有的分数,似走了狗屎运般擦线考进了北外。

父母为我没有考中央音乐学院而惋惜,但多少学会了接受现实,学外语虽然不会让我成为小提琴家,但是将来也算有了体面的身份。

也许是因为冷静内敛的气质,也许是因为我真的有学外语的天分,也许是因为我内心空虚,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谈恋爱,四年大学毕业之后,我拿到了英语、德语双学位,还兼修了日语和法语。凭借着优秀的外语能力,还有家里一些关系的引荐,我进入了外交部工作。

我的父母终于愿意给我笑脸,也不再提起我学了十几年小提琴竟然一事无成的过去,因为我偶尔出现在新闻里,都是和一些让人望尘莫及的大人物在一起,做他们的翻译。

我的小提琴还在,偶尔我也会拿它出来拉一首曲子给自己听。

在听自己拉的曲子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散落在天涯的人,到底还会不会再相逢?

我与你重逢,是在一次招待贵宾的音乐会上。那位法国领导人对中国的古典乐器很有兴趣,我是他的翻译。

是的,工作四年之后,凭借天分和努力,我已经成了同声传译。

我没想到我们的重逢竟然会是这样的。

你是演奏琵琶的国乐大师,我是陪着领导人,给他解释你演奏的曲子的背景与来历的翻译。

你穿着一袭长袍马褂,颜色浅灰,十分低调,只是你身材高瘦挺拔,气质清新俊朗,一落座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十、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们分离了快十年,可我还是一眼把你认出来了。你长高了,你的面目似乎也有一些小小的变化,但是你的少年气质没有变。

我二十八岁了,你应该有二十九了吧?二十九岁的男子身上竟然还有干净清冽的少年气质。

那场国乐演奏会主办方请来了很多著名的乐器高手,你是弹琵琶的。原本主办方要请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你的师父。可惜老爷子临行前突然中风病倒,你临危受命,上台演出,不料一曲《十里埋伏》弹得人心里起寒意,法方领导人更是对你欣赏有加,一定要与你交个朋友。

你不懂法语,领导人不懂中文,我就成了翻译。

领导人对你崇拜不已,问你如何用五根弦弹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你淡淡一笑,说音乐来自内心,心中有千军万马,弦上自然也有千军万马。

你自信地微笑着,和那位年纪比你大整整两轮的领导人说着话,我站在旁边机械地翻译。

我说不出来当时的感觉。我觉得你在看我,又觉得你没看我。我知道我很紧张,我觉得我有可能会出差错,但是翻译过程出奇顺利。

我很想与你寒暄两句,也想问你是否还记得我,可我在工作中……也许这只是借口。

因为我害怕我问了你之后,你会说你已不记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