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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望穿秋水,你却甘做行云(1 / 2)

文/乔绥

一、相识十年,这还是他们最接近的一次

阮筱筱的二十岁生日过得很是隆重。阮家父母在五星级酒店包下了一个宴会厅,高达四米的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有穿着开裆裤走得东倒西歪的抓拍,还有捧着塑料花、眉心还有一点红的艺术照。

阮筱筱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给郭旗打电话,声音糯糯得像六月的雨:“你在干吗呢?”

她没有说生日的事,因而对恋人有了一些小小的期待,本想适当地提醒一下,没想到那边话都没说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阮筱筱有些错愕,坐在马路对面的石阶上看着手机发呆。

她穿着定制的小礼服,裙摆上轻盈的纱拖到了地上,有男孩骑着单车飞驰而过,狠狠地压了过去。纱裙被搅进车轮,阮筱筱被一阵蛮力带起飞扑向前,双膝跪在了地上。

“啊!”她尖叫一声后愣了很久,手足无措地看着鲜血渗出来,过了良久才撇了撇嘴。

“不许哭!”梁一卓从车上下来,头疼地看着地上的女孩,“阮筱筱,怎么又是你?”

阮筱筱被梁一卓吓了一跳,生怕他又说出那句从小到大说了无数遍的“你这个害人精”,于是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她小声说。

梁一卓蹲了下来,皱着眉头看了看她的伤口,伸出了胳膊。

“你要干吗?”

“你能自己站起来吗?”梁一卓不耐烦地扶住了她。

阮筱筱试着站起来,可膝盖一用力就钻心地疼,她还没站直就又跌坐到了地上。

梁一卓二话没说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阮筱筱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得浑身僵硬。

“前面路口有一家社区诊所。”梁一卓昂着头说,阮筱筱只能看见他青色的下巴。

说起来,相识十年,这还是他们最接近的一次。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诊所的医生掀开裙摆,看了看面积不小的伤口,抱怨地看了一眼梁一卓。

“不怪他,是我自己摔的。”阮筱筱有些着急地解释,但某人显然并不领情。

阮筱筱脸小小的,眼睛很圆,一瞪着谁就像出神了似的。医生阿姨有些担忧,念叨着:“有没有碰到头?”

“没有。”梁一卓解释,“她从小到大都这样,有点儿痴呆。”

阮筱筱不再说话,事实上,她也不敢说了,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惹得梁一卓不高兴。

伤口包扎好之后,阮筱筱又拿出了手机。她可不敢再劳驾梁一卓,于是想打电话让自己的男朋友过来。

这次电话倒是接通了,阮筱筱说了自己受伤的事,委婉地问郭旗:“能不能过来接……”

她话还没说完,那端就传来急促的声音:“宝贝儿,我在打游戏呢,生死攸关,你等我二十分钟哈。”说完又把电话给撂了。

阮筱筱慢慢把电话拿了下来,看了看变暗的屏幕,似乎是不敢相信,又放到耳边听。

身后的梁一卓望着迷茫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把自己的山地车推了过来,扶着阮筱筱坐到了后座上。那辆车线条流畅,本不该出现那个不合时宜的、看上去像另焊上去的后座。阮筱筱看到了上面粉红色的坐垫,瞬间就明白了一点儿。

梁一卓在学校也是一名响当当的美男子。

二、她与梁一卓,有时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因为伤在关节处,阮筱筱在**养了两天才能勉强下地行走。室友七七扶着她一起去上课,她膝盖处的绷带惹得不少路人偷偷打量。

终于到了教室,阮筱筱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自己男朋友的身影。

七七哄着她坐下,极小声地说:“郭旗和班长出去采购体育用品了。”

阮筱筱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的书本。那节课是公共课,在可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上。课程不重要,老师却格外严厉,因此同学们都挤在后面,阮筱筱这个迟到的只能坐在空****的前三排。

正当她调整好座椅,准备好好听讲时,又进来一个迟到的学生。

阮筱筱正疑惑怎么会有人比她这个伤者还慢时,一抬头,发现梁一卓朝她走了过来。

她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坐直了身体。直到对方伸出手把她的书往自己那边拉了一些,她才明白梁一卓为什么坐她旁边。

阮筱筱又默默把书往那边推了推,梁一卓在余光里看见了,抿紧嘴巴,没有说话。

阮筱筱就这么僵硬地坐了一节课,老师前脚刚走,梁一卓就站了起来。临走前,他一言不发地丢给阮筱筱一颗话梅糖,随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阮筱筱还没反应过来,就差点被七七掐死了。

“梁一卓啊!”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阮筱筱看她那副模样,顿时了然于心。

梁一卓的外貌十分了得,身量挺拔修长,眉浓眼亮,面部轮廓极深。早前阮筱筱就在宿舍的深夜卧谈会上听说,有一剧组曾来校取景,那时梁一卓刚从篮球场出来,副导演一眼便瞧上他了,从体育馆到宿舍劝了一路,让他去试镜。

当时阮筱筱就忍不住笑了一声,七七还不知道她与男主角的关系,问她笑什么。

阮筱筱摆了摆手:“我猜他肯定没答应。”

“你怎么知道?”

“他最讨厌别人拦着他去洗澡了。”

阮筱筱心直口快地说出来以后,整个房间都静了。七七瞪大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地说:“不是吧筱筱,连梁一卓你都搞定了?”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她连连否认,“我们只是很早就认识的……”

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勉强地说出了“朋友”两个字。

“我才不信呢,朋友怎么会见面都不打招呼?看你俩那相见不相识的态度,说是分道扬镳的恋人,可信度还高一些。”

阮筱筱大惊失色:“不要胡说啊!”

她与梁一卓,有时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十岁那年,阮筱筱认识了梁一卓。那时,梁叔是她爸爸的司机,偶尔也会去接她放学。阮筱筱第一次见到梁一卓是在医院,放学回家的路上,梁叔接了电话听说儿子出车祸,便载着阮筱筱去了医院。

梁一卓麻药效力刚过,悠悠转醒后,看到了一张像是圆规画出来的脸。

阮筱筱托着腮,惊喜地说:“呀,你醒啦!”

“你是谁?”

“我叫阮筱筱。”顿了顿,她企图套近乎,又解释道,“梁叔叔经常去接我放学回家。”

“哦。”

窗外的风有些喧嚣,连带着阳光也多了几分燥热,整间医院仿佛都变成了一栋透明的楼。

阮筱筱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梁一卓总是对她那样冷漠。从小到大她都没面临过这种**裸的不友好,她去送水果,那些草莓都是她亲手洗的,装在可爱的饭盒里,结果被梁一卓丢在一边,直到盒子里发出腐烂的气味,他也没吃过一颗。

她帮梁一卓洗衣服,在阳台晾晒的时候,差点掉下去。那可是六楼,梁叔心有余悸,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了梁一卓。

阮筱筱惊慌地站在一旁,听见梁一卓小声地叹了口气:“害人精。”

她的真心连连受挫,后来便有些退却了,在路上遇到他就躲着走,直到在家门口看见意想不到的一幕。

梁一卓拎着一袋什么东西拦住了梁叔,眼神里似乎闪烁着倔强和无奈:“我妈生日,就说是你送的。”

他说完又骑上车子走了,阮筱筱和梁叔前后站着,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心头一片怅然。

十几岁的男孩,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年纪,以为父亲在工作和家庭中选择了前者,于是把无处安放的怨愤安到了旁人的头上。

虽然阮筱筱脑子比别人慢了些,但她并不傻。她躲在铁门后面,握着冰凉的门把手发呆。她猜想梁一卓一定度过了无数个这样失望的时刻,才会变成一头奓毛的小狮子。

三、你能不能长点心?

阮筱筱膝盖上的伤结了痂,已经行走无碍了,她的男朋友才出现。

虽然七七已经尽全力阻拦她的视线了,可她还是看见了。已经半个月不见人影的郭旗坐在食堂角落的位子上,正和对面的女生一起吃牛肉面。袅袅的热气隔在俩人之间,阮筱筱看见了他们灿烂的笑容。

对此,郭旗解释为部门聚餐。

“什么部门就你们两个人?什么部门在食堂聚餐?什么部门聚餐要聚半个月这么久?”

阮筱筱还什么话都没说,七七便跟倒豆子似的连连质问。郭旗招架不住,转头跟阮筱筱求饶表忠心:“我以后再也不单独跟异性吃饭了。”

阮筱筱不知该怎么办,懊恼地说:“我先去上课了。”

一路上七七不停地数落着,简直魔音穿耳,她口中说得最多的一句是:“你能不能长点心?”

“我已经有心了呀。”她笑嘻嘻地说。

“他脚上那双鞋还是你给他买的吧?”

“干吗说这个?”

“你说干吗?你的角色究竟是衣食父母还是女朋友?”

七七怒其不争,戳着她的脑门喊道:“养那种人还不如养梁一卓呢,至少还能落一个赏心悦目。”

阮筱筱神色大变,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惊慌地压低声音?:“可不能乱说啊,小心隔墙有耳!”

七七挣扎着翻了个白眼,含混不清地在她的手掌下喊着:“你俩是什么大明星吗,还怕绯闻?”

阮筱筱不理她,缩着脑袋打量了周遭一圈儿,刚想把她这个大喇叭带走,当事人梁一卓突然出现了。他双手插兜,慢悠悠地经过,瘦削的身躯显得有几分冷漠。他斜着眼睛看了过来,阮筱筱和七七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玩笑不能随便开,除了因为一向难搞的梁一卓不好得罪之外,还因为传闻中他那如走马灯一样不断变换的女朋友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阮筱筱不止一次在经过南门时看到过许橙,传闻中跟梁一卓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女朋友。她染成孔雀绿的头发短得只到耳后,指甲上花里胡哨的图案看起来像永远不用沾水,衣服也总是会比旁人的短一截。

她蹲在花坛边的香樟树下对着手机大骂,那些陌生又难听的词汇落在耳朵里,阮筱筱惊恐地跑掉了。

学校开展为期两个星期的社会实践活动,所有学生都要挑选一个校外活动进行锻炼。宿舍的姑娘们都报了外联活动,阮筱筱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去了山村支教。

出发那天,她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了包裹,站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还是开心的,直到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郭旗,以及旁边那个正挽着他胳膊的学姐。梧桐枯叶缓缓飘落,阮筱筱的嘴角也垂了下去。

她一上车就戴上了耳机,沉默地看着窗外。车子准备启动时,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下了一个人。阮筱筱觉得有些疲倦,便没有抬头。

直到旅程过半,她换了个坐姿,不经意瞥见旁边人放在腿上的手,有些惊慌。

梁一卓戴着墨镜,靠着椅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筱筱僵硬地抬起自己的脑袋,再也无心伤春悲秋。她用余光从上到下打量了梁一卓一圈儿,着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穿着拖鞋、短裤,两手空空地去下乡。

“看够没有?”墨镜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梁一卓冷冷地说。

“啊?”阮筱筱慌乱地缩回脑袋,“没……没有啊……”

“还没看够?”

阮筱筱连忙摆手:“够了,够了。”

四、她想通以后便觉得轻松不少,抬头看夜空,都觉得凌乱的星星有序了起来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绕了好一会儿,终于进村了。主任站在村口迎接,带队的老师领着学生下去一一介绍。

“你好,我叫阮筱筱,您可以叫我筱筱。”

阮筱筱毕恭毕敬地介绍完自己以后,惶恐地退后两步,为梁一卓让了位置。

“梁一卓。”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主任瞪大了眼睛。

“我记得你。”主任兴奋地拍着梁一卓的肩膀,“孩子们也都记得你呢。”

一群人踏入那所稍显简陋的小学,一群小男孩愣了片刻以后,哄闹着围了上来。

那是大半年前的故事了,梁一卓所在的球队在一场青年联赛中得了冠军,品牌方组织了活动,来贫困小学送温暖。活动的宣传力度很大,却没想到所谓的温暖就是一筐篮球。

梁一卓自然看不下去,召集队友众筹了一笔钱,狠狠打了主办方的脸。

“这个球场是卓哥哥出钱给我们修的。”一个叫平平的小姑娘拉着阮筱筱的手说,“他还教我们打球,他打球可厉害了。”

阮筱筱站在篮筐下,踮起脚朝外看了一眼。梁一卓被一大堆小男孩围着,正在表演手指转球。

他也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扬起的嘴角透露出一丝得意。

小山村的风似乎不会转弯,直直地刮过人的身体,仿佛能带走一些浊气。头顶的槐花时常会落下来,阮筱筱端着大瓷碗蹲在地上捡,平平的小姑娘说它们都是很好吃的东西。

村长经过这边,客气地喊她去家里吃饭。阮筱筱不会拒绝人,急得进退两难。一直蹲在旁边的梁一卓站起来,礼貌地回绝了:“我们跟平平说了,一会儿去她家吃。”

天气越发炎热,树荫下的光斑看着让人心烦意乱。梁一卓蹲回槐树底下,拿小刀削着手中的一截树枝。

“你在做什么?”阮筱筱抱着大海碗,疑惑地看着他。

“弹弓。”梁一卓收起了刀子,抬头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捡完了吗?”

阮筱筱点了点头。

“走吧。”他说。

平平家在半山腰上,三间大平房连着一个猪圈,屋后是稻田。他们踩着田埂过去,梁一卓走在前面,经过一条小水渠时,他回头朝阮筱筱伸出了手。

“愣什么?”看着女孩一脸茫然,梁一卓提高了音量,大声吼着。

阮筱筱被吓了一大跳,怯怯地伸出了手。

梁一卓的手很大,常年打球磨出了不少茧子,阮筱筱感受着手中的粗粝感,心里突然慌了起来。

到了一块平整的水泥地,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梁一卓走在前面,连头都没回一下。阮筱筱握着自己的手偷偷松了一口气,她没看见男孩顿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