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社会调查的主题定为调查临春市的桥梁。临春市有大大小小的桥梁上百座，其中不乏历史悠久，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古桥。
我怕冷，冬天基本要赖床，喻彻之成为我这个寒假清早出门的唯一动力。
时间有限，我们无法调查所有的桥梁，只从地图上选择有代表性的十座桥作为调查对象。
给桥梁拍照、走访居民、搜集资料等等，一天下来，虽然很累，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夕阳下沉，路灯次第亮起，喻彻之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后投映到我身上，仿佛一个若即若离的拥抱。
“今天真冷，我们去吃火锅。”
我盯着我们交错的影子发呆，没留意到他转身，一头撞进他怀里。
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鼻尖贴在他胸口，我触电般弹开，崴了下脚，差点沿着陡峭的河坡往下滚。
喻彻之及时拉住我，我反应过来，慌忙抽回手：“谢谢你。”
被我当成病毒般抗拒，他挺受伤，仰望着浩瀚星空，轻声说道：“我还没跟你说，为什么将社会调查的主题定为桥梁吧？镜伊，我认为桥梁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人们用它跨越河流，跨越峡谷，到达他们想去的地方。世上究竟有没有一座桥通往你心里呢？如果有的话，那该有多好。”
距离不是问题，无论相隔多远，我都有自信找到你；时间不是问题，无论要花多久，我都愿意等你。
唯一的问题，是你不喜欢我这个事实。
“我……”
我还没开口，便听见河坡下有人喊“救命”。
喻彻之先我一步，腿脚发力，沿着陡坡往河里飞奔。我紧跟上他，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到他脱掉外套跳进水里，游向落水者。
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跳进泳池里后狂喝水的阶段，没想到他游得这么好。
也对，毕竟他人生极大部分的时光，我都不曾参与。
喻彻之将落水的人推上岸，岸边很滑，他掉回河里。我朝他伸手，他错愕，拉住我的手，孰料我脚底一滑，随他一同掉进水里。
沉默片刻，我们相顾一笑。
我连打三个喷嚏，缩了缩脖子：“好冷啊！”
六
新一股寒潮来袭，这座桥离我家比较近，我冻得不行，让喻彻之到我家冲个热水澡。
我找了套哥哥的衣服，给喻彻之替换。
洗完澡，我准备煮点姜糖水驱寒，却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父母提前下班，心惊胆战地冲出厨房，发现杜境棋背着背包站在玄关处。
看到我，他挠挠头：“游泳队到这边集训，我回来一趟。你别生气，我明天走。”
喻彻之走出来：“你哥回来了？”
杜境棋发现家里有陌生男生，脸倏地涨得通红，宛若一只愤怒的公鸡：“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我是喻彻之。”少年淡定地用我的小熊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见杜境棋记不起，他提醒道，“三年级时我送过你一个路飞的笔筒，你还记得吗？”
“我记起来了，你干吗跑来我家，还偷穿我的衣服？！”
“我不是，我没有……”
场面一度混乱至极，我气沉丹田，大吼一声—
“安静，你们都给我到沙发上坐好！”
两人老实地照办，杜境棋抢过喻彻之手上粉红色的小熊毛巾?：“不许你用，你用这个！”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条运动毛巾丢给喻彻之。
我简明扼要地向哥哥解释，我们是去救落水醉汉时掉进河里，才让喻彻之来洗澡暖身。
我说完，少年仰脸嗅了嗅：“什么味道？”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灶还没关火。
我冲进厨房一看，姜糖变成黑乎乎一摊粘在锅底。喻彻之让我退后，上前关了火。
少年帮我收拾完残局，便告辞了。
杜境棋识趣地回自己的房间待着，哥哥的体谅，让我很不是滋味。
我最想撤回的话，是我初三时对杜境棋说的话。
四年级时，哥哥参加小区的游泳比赛，被一位游泳队教练看上，不久后转学到了体校。教练很重视他，他也不负众望，成绩一次比一次好，还上了电视。
周围人都知道，我家有个未来的奥运冠军。每当聊到哥哥，大人们总会顺带问异卵双胞胎的我有什么才能。可惜，我只是个普通人。
周而复始的比较，让我越来越反感。
当杜境棋兴冲冲地告诉我，他有可能参加下一届奥运会时，我忍无可忍，朝他大吼：“你再也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哥哥眼底喜悦的火焰倏地熄灭。
无心的话会伤人，而最为伤人的，往往来自我们最亲密的人。
从那以后，杜境棋对待我这个妹妹总是小心翼翼。
我回到房间，打开撤回网页。
—我很清楚，我应该在乎的不是他人的眼光，而是我的哥哥。
按下“提交”后，我闭上眼，可还是有温热的**夺眶而出。
我真是狡猾，说错话后一味逃避，只等着撤回网站把我说错的话撤回。
我明知即使撤回成功，我与哥哥两年来疏远的关系丝毫不会改变，就好比，我跟喻彻之的距离无法拉近。
七
新学期，上交完社会调查，喻彻之约我周六去办庆功宴。
他在我家附近的公交站等我，少年打扮得很吸睛，深灰色风衣勾勒出挺拔身形，引得路过的女生不断投来惊艳的目光。想到他是在等我，我骄傲至极。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小？”
我诧异地举起手来打量：“有吗？一般吧。”
“真的很小啊！”
喻彻之举起手，假装跟我的手比较，却顺势拉住我的手，温暖的掌心将我的手包裹住。
他得逞后，笑得眉眼弯弯，似新月皎洁：“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脸颊发烫，被他用美食收买的话，我不就不能甩开他的手了吗？
经过抓娃娃机，喻彻之停下来问我：“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抓。”
他选中的这台机器里面全是章鱼娃娃，实在太丑了。我看向另一台机器：“能不能去那边抓？我想要布丁狗，黄色那只。”
“没问题，尽管交给我。”
喻彻之一副大神的口吻，却展现出菜鸟的技术，抓了好多次才抓到一个。
我接过他抓到的小企鹅，“扑哧”一笑：“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没料到我会笑得这么开心：“镜伊，你真容易满足。”
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当然，这句话我只敢在心里说说。
喻彻之带我来到一家餐厅，点完餐后，一道人影停在我面前。
我抬头，来人朝我笑得露出大白牙：“伊伊。”
“我去一趟洗手间。”
喻彻之走后，我更紧张。我安慰自己：哥哥现在不记得两年前我说过的话，我得自然些。
“哥，我还没有去你们游泳队的训练馆参观过，有空的话，我能不能去啊？”我想做点什么，弥补我们间生疏的关系。
“当然可以。”杜境棋直白地说道，“两年前你说的话，确实让我挺受打击。不过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不想跟我说话，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消气。”
我感觉血液往脸上涌，从他的话判断，撤回网站没有撤回我说的话。
“你怎么突然说这件事？”
“彻跟我说，你还在意两年前的话，请我原谅你。”
我从哥哥的话里，猜到一个残忍的真相。
哥哥走后，喻彻之很快回来，他拿起nu，问我想喝什么。
“那个撤回网站链接，是你发给我的？”
“是的，你听我解释。”
我起身，摇摇欲坠，仿佛暴风中的一片树叶：“这种偷窥别人想法的游戏很好玩吗？你不用解释，我要跟你绝交！”
喻彻之看到我通过撤回网站发的话，应该猜到我很在乎他。我的心口不一，是不是让他觉得很好笑呢？
没有什么比一腔真情遭到戏弄更让人难过。
八
人是会被心情左右的生物，情绪影响判断，往往让你分不清主次。
我确实为喻彻之做了个撤回网站骗我而生气，但依赖这个撤回网站，试图让自己出言伤人的事一笔勾销，我自己也很卑鄙。
先不管他的用意，我跟哥哥冰释前嫌，我至少得跟他说句谢谢。
虽然心知肚明，可我还是很难开口。
学校组织大家参观海洋馆，色彩斑斓的鱼群游弋于巨型水族箱，馆内流淌的轻音乐，让人心情愉悦。
我停在有水母的水族箱前，幽蓝的发光生物在水中遨游，伞帽随水流缓缓地一张一合。我轻触水族馆的玻璃，一只水母贴了上来。
身后传来轻笑声：“你还挺受水母欢迎。”
我说了要跟喻彻之绝交，少年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照样来找我说话。
我不理他，去看别的水族箱。
海洋馆并不大，经过贩卖海洋动物挂件的摊位时，我的目光被海豚挂件吸引。
我打开背包，才发现身上最后的十块钱刚刚买了个甜筒。我在店员审视的目光里，将挂件放回原处。
“给我一个海豚。”
眼看喻彻之买了一个海豚挂件，我暗暗决定：如果他把海豚送我，我就原谅他。
我不是有多想要海豚，只是急需一个跟喻彻之化干戈为玉帛的借口。可他并没有猜到我的心思，将挂件扣到了他的单肩包上。
手机振动，是杜境棋打来的，我“喂”了一声，听见电话那头一道声音说道：“你是杜境棋的家人？他被高空落物砸伤，现在被送到人民医院抢救，需要家属过来签字……你家里其他人的电话都打不通，麻烦你过来一趟。”
眼泪快于脑子，“吧嗒吧嗒”地滚落，我慌张地捏着手机听筒，不知如何是好。
喻彻之靠过来：“怎么了？”
“我哥他……”
我太担心杜境棋，头脑一片空白。喻彻之接过我的手机，冷静地跟人沟通。
他挂掉电话，催促我：“走吧。”
喻彻之跟老师请完假，打了一辆车，陪我去医院。
我们赶到医院，腿上缝了好几针的杜境棋坐在病**笑得灿烂，朝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趁游泳队放半天假，去给我买生日礼物，没想到有人从楼上丢酒瓶。他躲开酒瓶，却没躲开瓶子摔碎后四射的碎片，被好几块玻璃扎伤。
妈妈很快赶到，让我们回学校，剩下的事她来处理。
走出医院，我才想起跟喻彻之道谢。
“你终于肯理我，是不是代表你撤回了之前说的要跟我绝交的话？”
我对上少年期待的眼神，并没回答他：“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做那个撤回网站？”
他的答案出乎意料：“为了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喻彻之一直有关注我的微博账号，他发现我拒绝他的靠近，又在微博上后悔不已，实在搞不懂我在想什么。
当我说“要是说出的话能撤回”时，他灵机一动，用在计算机课上学的知识，做了一个“撤回网站”。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相信。幸亏如此，我才能知道，你并不是真的讨厌我。不过，这次你要跟我绝交，我挺受伤的。”
我指了指他挂在单肩包上的海豚挂件：“你把它给我，我们就算和好了。”
他错愕：“这么简单？”
我咬紧下唇：“你给还是不给？”
喻彻之取下海豚挂件递给我，夕阳余晖倾洒向大地，少年的短发被风吹乱，他嘴角上扬，微眯的眼睛里光芒流转，整个世界都仿佛是衬托他的背景—
“当然给，无论什么都给你。”
谁都无法保证不会出言伤害到别人，别扭如我，对他造成的伤害不计其数。
可他从没有责怪我。他做出那个撤回网站，看到我说错后想要收回的话后，便配合我，尽数忘记。喻彻之跟我恰好相反，重视一个人，就全力以赴地靠近他，关心他。
很多时候，斤斤计较，会让两颗心渐行渐远；既往不咎，才是靠近彼此的捷径。
九
杜境棋告诉我，喻彻之带我去护理院的事被他家人知道后，他挨了一顿揍，至今胸口还有道疤痕。
我听说后，忍不住问喻彻之：“你胸口那道疤痕，痛不痛？”
“还好，都过去很久了。”
当时，父母罚他面壁思过，擅自带别人出远门，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爷爷暴跳如雷，将茶壶砸到他身上，他胸口那道疤是被热茶烫的。
我听得怪心疼：“你傻啊，为了一个同学做到这种程度。你干吗不说是我逼你的？那样你就不用挨打，我爸妈打人不痛的。”
他听见我的责怪，反而笑了：“对我而言，你不仅仅是‘一个同学’。”
当年，他被我爷爷接走后，因为多挨一针疫苗发烧了。他吃了我的蛋糕，我既往不咎，从冰箱里翻出退烧贴帮他贴上，还拿出童话书给他讲故事哄他睡。我妈回来后，发现异常，立刻联络学校，还给他做绿豆汤。
他在我家待的几个小时，感受到了原生家庭所没有的温暖。
他陪我去看爷爷，一是报答我们给予他的温暖，二是不想看到我难过。
我是个毛病诸多的人，但现在，我想为了他改正缺点，成为与他比肩的人。
我向他承诺：“以后，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努力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你。”
我的心住在一座荒岛上，世上没有一座桥通往那里。
而你宛若勇敢的飞鸟，越过山，越过海，越过风浪，寻觅出一条通往我心里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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