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简舟最后一个问题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处理这个‘知情者’?”
知情者指的就是她。
她当时怕极了,心脏就快要跳出来,可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她必须撑过去:“我不可能把事情说出去,我会永远装在肚子里。杀了我很容易,但没有必要,我根本威胁不到你们,我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我不会去惹事的!”
她的声音在颤抖,中间断了好几次,后面还有些语无伦次。她的说辞听上去绵软无力,可她却找不到更有力的角度,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毫无价值。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们放过了她。
这件事戚晚事后反复想过,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能突然消失,这一定会引起郗晨和辛念的怀疑,而且她母亲安闲才去警局报过案,如果连她都出事,很容易节外生枝。
或许就像是她说的那句话一样,她的生与死,她做过什么事,根本威胁不到靳寻,所以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哦,应该说是没资格威胁。
戚晚睁开眼,从按摩椅上起身,回到了电脑面前继续码字。
这几天秦简舟没有再找过她,但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她要尽快。
余钺难得放假,她都以“灵感来了”为由没有见他。
原本和李琰约好了一小时的心理咨询,也已经改期。
李琰的咨询是有些效果的,李琰分析开解的角度与她现在的心境十分吻合,但按照李琰说法是,是她在想法上“开窍”了。
遇到钻牛角尖的人,李琰有一肚子的道理也灌不进去,除非这个人愿意自己打开耳朵。
她开窍了么?
戚晚不懂李琰的指向,不过她的想法确实比以前更清晰。
她对李琰是有一些好感的,大概是因为她也姓李,和她以及母亲的精神科医生一样的姓,令她觉得亲切。
辛念说,警察很快就会来找她。
但她知道还没这么快,这个案子虽然大,但证据欠缺太多,而且越是大案要走的程序就越多,经过的人手就越多。
案件在林新,她在春城,中间要过许多环节,不可能随便就来人。
但反过来讲,只要来人了,必然就是建立在有的放矢的基础上。
这些凌乱的信息一直纠缠着戚晚,就在她闭关写作的第四天,春城市局刑警队来了两位民警,请她去警队协助调查林新度假村的命案。
戚晚没有推辞,拿起手机坐着警车去了市局。
整个问询过程都比较温和,提出的问题也有一定针对性,他们最关心的就是刘锋鸣的死因,当晚事发的过程,于莉和刘锋鸣有什么样的纠葛等等。
戚晚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拿“失忆”做借口,最好是三分知道,七分遗忘更可信些。
于是戚晚先见到刘锋鸣之前的部分描述了一遍,称于莉决定和威胁她的男人做个了结,因为知道戚晚男朋友是刑警,才肯求她一起去。
为了保险起见,戚晚还给余钺发了求救暗号,但余钺当晚出警,并没有及时看到消息。
直到度假村部分,戚晚是这样说的:“我当时很害怕,那么大的度假村,冲出来一群男人将我们带进去。一路上看到几个服务生,他们都像是看不见我们一样,没有人管。我当时就知道,威胁于莉的男人一定很有势力。”
民警拿出一张照片给戚晚辨认:“你们见到的男人,是不是他?”
民警提供的是刘锋鸣以主任身份外出走访的照片,穿着质朴,摆拍痕迹相当重。
戚晚仔细看了看,隔了几秒才回答:“很像……但那天晚上,他的样子很疯狂,和照片里这个形象不太一样。”
民警注意到她的用词:“样子疯狂,能不能具体形容一下?”
戚晚说:“我记得他头发很乱,眼睛通红,因为情绪激动,他的脸也很红。他生气的时候五官狰狞,眼珠子就像是要瞪出来一样……”
民警:“那么于莉是怎么称呼他的?”
戚晚摇头:“我没注意,我不太记得了,她好像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她一直在求他。”
民警:“那么她求情的内容是什么,两人有什么矛盾,你有听清楚么?”
戚晚逐渐茫然:“我不是很确定,好像他说不会放过她,她说她想死,让他给个痛快。我真记不清了,因为当时我已经开始头疼耳鸣。”
接着戚晚就描述起自己发病的症状,这部分也与病历本上的记录一致。
这种因受到刺激而引发的头疼来得非常快,而且走势迅猛,根本没有缓和期,疼得厉害是,头皮上似乎有血管、青筋在一抽一抽地跳,好像脑浆都要从里面爆开。
除了头疼之外,她的眼珠子也会觉得又热又涨又疼,眼泪止不住地流。
再来就是耳朵,外面的声音很远,耳朵里的声音却很强烈,有时候还会听到有人在脑子里说话。
描述病情的部分,戚晚是十分清晰有条理的,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
她的病例警方已经提前调取过,加上余钺的形容,和现在戚晚的表现基本吻合。她很相信那些声音的存在,也相信它们说的事,她还会和它们对话。因为这样的情况太过熟悉,对她来说是十分亲切的存在,所以在表述时根本不用思索,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好几件。而这些都是妄想症的表现之一。
对警方取证而言,戚晚提供的证词可信度已经大大降低,将来能否呈上法庭,能否被法官接纳,都存在变数。
主要是谁都不能证明戚晚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发病中,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后来戚晚对刘锋鸣的形容里,刘锋鸣已经逐渐“妖魔化”,还被形容成一个头发飞舞,目眦欲裂,仗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这种幻觉表现,就有某些患者称看到天上有龙飞过一样。
不过有一件事戚晚自称记得很清楚,她说那个怪物递给她一片药,她知道那种药,她吃过。她当时太难受了,就选择把药吃了。
吃药之后她逐渐获得了平静,好像眼前的怪物也消失了,那个男人还和她说了很多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兴奋,还讲起自己的童年遭遇,比如一些和家暴有关的过往。
戚晚:“然后他又问了我的事,问我的病情。”
民警:“那你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戚晚再次做出不提确定的答案:“我好像说了自己做的梦,还有高中时的一些事。”
民警:“什么样的梦?”
戚晚摇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杀人啦,被人追杀啦,有黑影要□□我,还有一些血腥暴力的东西……”
民警又问:“你经常梦到这些么?”
戚晚:“比较严重的时候,每个月都要梦到几次,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经常。医生说是我受刺激之后产生的幻觉,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但其实并没有发生过梦境里的事。”
民警继续问:“你刚才还说提到自己高中时的事,具体都是什么?”
戚晚说:“我记得我有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但自从我确诊住院,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们。我出院之后她们也没有来找过我。我记得我们高中时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出去玩,有很多开心的回忆……”
这部分描述与余钺提供的版本是相近的。
此时正盯着询问视频的江进,他手边就摆着余钺提供的笔录,以及和戚晚有关的资料。
而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安闲生前的出版物已经翻开了。
很快,民警问道:“在你的记忆里,刘锋鸣当时除了喝酒之外,有没有吃他给你的那种药?”
戚晚拧起眉心,闭上眼睛,好像努力在想,然后说:“我不肯定他吃了,但我好像看到他往嘴里放了什么东西。他还喝了很多酒。”
民警又换了一种问法:“以你看病的经验,医生在开药之后是不是都会嘱咐,这种药不能和酒精一起服用?”
戚晚点头:“就算医生不嘱咐,我也有这样的常识。不止不能和酒精一起,有很多同类药都不能一起吃,它们有冲突,会起反应,轻者中毒,重者丧命。”
民警说:“刘锋鸣也有多年的服药历史,按理说这种常识他也应该有吧。”
戚晚:“我不了解他,我说不好,但……”
戚晚有些欲言又止,民警问:“但是什么,你尽管说。”
戚晚:“我只是说我听过的事,不代表刘锋鸣的想法。在我们病友圈有过类似的事,几年服药下来都按照医嘱,没出过岔子。直到有一天想不开了,想死得‘舒服’一点,就几种药混用,还灌自己酒……而且这种事通常都发生在平时积极接受治疗的病友身上,大家都不愿意相信,也都没有看出来他们有自杀倾向。我问过心理咨询师,这种自杀冲动只发生在一瞬间,最长不过十几秒钟。”
戚晚虽然没有指向刘锋鸣,却向警方暗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刘锋鸣当晚也在发病,情绪无法自控,在极端拉扯之下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倾向。当然那这里面也有酒精的推波助澜,令他无法冷静思考。
戚晚又反过来问民警:“为什么您一直叫他刘锋鸣,现在已经确定就是他了么?还有吃药、喝酒,是不是检验到什么毒素反应?”
民警:“真不愧是悬疑小说家,看来你很了解这些程序。”
随即民警又问:“那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戚晚撑着头想了片刻:“我好像看到大片大片的红色,但我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什么。”
蓝牙耳机这边,江进示意民警继续引导性发问。
民警说:“我们在拘谨你们两人的房间里,检测到一些血液反应,已经证实是刘锋鸣的血。你刚才说的大片大片的红色,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和这些血迹有关?”
戚晚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血迹,刘锋鸣的血……”
然后她问:“那些血和我有关吗?”
民警说:“暂时还不能证明和你有关。就算有关,以你当时的处境,也属于正当防卫。”
戚晚松了口气。
民警又问:“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担心,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戚晚说:“那倒没有,只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发生过,我心里没底,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轮到我自己。那些病友在做出极端行为之前,也都是很温和的人,他们也不相信自己会伤害别人。”
民警将这一点记录下来,继续往下问:“那后来你们是怎么离开的,你还有记忆吗?”
戚晚点头:“我当时晕晕乎乎的,我好像见到有一些人冲进来,将我和于莉拉出房间。我没有力气挣扎,就跟着他走出去,上了一辆车,被带去一个很大房子。整个过程我都像踩在云彩上一样发飘,到了大房子里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就是第二天中午了。有个医生来看过我,说我服用的药剂量比较大,所以我才会出现用药过度的反应。”
这段描述听上去模糊,几个关键点却很清晰。
就像于莉和戚晚抵达度假村之后的被迫一样,她们的离开也是非自主的行为。
大房子指的就是靳寻的别墅。
刘锋鸣给戚晚的药,计量已经超过国家规定标准。这类精神药物如果不遵医嘱服用本就有风险,戚晚没有喝酒只是吃了一片药,都出现严重的副作用,何况是刘锋鸣酒药混用。
民警:“那么药劲儿过去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从这以后戚晚的表述立刻清晰,包括她在靳寻的别墅里修养、输液,医生给她打针,帮她缓解药物副作用。还有她后来见到黎湘,黎湘来安慰她,并提醒她余钺找了她很久。她立刻联系余钺,余钺开车来别墅门前接她等等。
民警拿出靳寻的照片:“这期间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戚晚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摇头:“没有,我那两天
PanPan
一直在房间里,除了黎湘来看我,就只有医生和给我送饭的阿姨。”
民警:“期间就没出去过,也没见过其他人?”
戚晚摇头:“我实在太难受了,药劲儿虽然在减退,但我觉得特别虚弱,还有点恶心,有时候还会突然觉得身上疼,却说不出哪里疼。我根本不想离开那张床,我只想休息。”
民警一边记录一边提问,后面的问题都是查缺补漏,没什么针对性。
询问到这个环节已经基本结束,虽然戚晚没有提供出明显的有价值的东西,这一来一回也已经超过两个小时。
戚晚有些疲倦,走完程序之后离开市局。
谁知刚走出刑警队大门,却看到余钺就站在小广场上。
阳光下,他微微笑着,头发被晒成了暖棕色。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
哈哈哈我看了上章留言,我要说一句,无精症不是无能哈,两回事,要不然湘姐早就发现了!
另外,我好像忘记说了,我开了个新文,福利文,随缘更,纯言情,轻剧情,篇幅不长,就在隔壁,专栏可见,叫《当我真正开始爱自己》。
看过《欲言又止最动听》或《几分熟》的亲可以看看,人物有交集,算是姐妹篇吧。目前就更新了两章,明天会更第三章。
以上,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