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合体。”我脱口而出。
“嵌合体,当然。”她点头道,“但这个嵌合体究竟是什么—是他还是它?是人还是兽?这个嵌合体有没有思想,是否能够繁殖?嵌合体实验究竟是指向人类的进化之路,还是人类的灭亡?托尼,这些都是我身上致命的弱点,因为我不知道答案。从一开始我就不清楚嵌合体实验为什么会成功,我只是像任何一个捏泥巴的孩子一样,把各种颜色的土混合在一起,然后它就变成了一个新的东西。但是我不会告诉人们我不知道,我会让他们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嵌合体祖先,一个我手里握着所有证据的论点,一个足够简单又足够深入人心的想法。你看着吧,他们会死死咬着这件事来攻击我,因为他们以为这是再生医疗集团的根本立足点。但是他们错了,一旦开始争吵,一旦挑起战火,获利的人只能是我。我的对手将因为他们在学术上的失败而威信扫地,我的战士则会在不断升级的战火中变得忠诚而愚蠢。托尼,这才是这场游戏的戏剧性和趣味所在。”
看着她因兴奋而发亮的双眼,我终于理解了父亲提起她时经常嘀咕的“妖怪”两个字,她简直比我遇到的所有人工智能加起来还可怕。我猜度着她的战术:“或许,你打算继续让艾德蒙博士帮你冲锋陷阵?”
“艾德蒙?”她怔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哦,天哪,你果然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发布会上的艾德蒙是个立体影像—真正的艾德蒙博士已经去世五年了。”她说。
我再一次被无力感包围,仿佛一只落入蛛网的虫子:“我的确没有发现……”
“好吧,现在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了。”她俏皮地笑了,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发布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艾德蒙博士,站在那里遥控影像说话的人是我。”
“可你……为什么不公开他的死讯?”
“有他和你父亲分别作为集团和基金会的代言人会省去我很多麻烦,并且他也同意让我用他的身份发声。”她耐心地解释道。
我注意到某一瞬间她期盼的目光:“难道—你想让我加入基金会?”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托尼·李当然是‘托尼·李慈善基金会’的最佳代言人。”她耸了耸肩,“但你不会加入。”
“为什么?”
“你的身体和表情出卖了你,托尼。”她说,“你不想这么做,这个工作不适合你—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我都希望你能够自己做出选择。从刚刚你的反应来看,你好像对飞船更感兴趣。”
我把双手从胸前放下:“实验船听上去的确很有意思。”
“也很疯狂。”她说,“如果站在母亲的视角,我不希望你去,我不想再让你做一次实验品。”
她看向我的眼神仿佛真的带着深切的爱意,我实在有点搞不懂她:“抱歉—在这件事上,我会自己做决定。”
“当然,我没有权利这么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托尼,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完美到让我害怕。”
“为什么?”
“每一次我看到你,听说你,甚至更早一些,在我怀孕的时候,我感觉到你,我都会觉得很害怕。”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因为当我转过头,看到我实验室里的那堆垃圾,就会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和曾经的那个造物主之间有多么巨大的差距。我就会担心,是否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因为我在破坏他的规则。”
“你没有错,”我说,“你救了我的命。”
“可那是有代价的。”她的声音轻了下去,透着深深的疲惫,“你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
一切都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人们掀起了一轮又一轮对嵌合体和人类实验的热议,每个政客和大学生好像都会对这个问题发表自己的观点。这场世纪之争随着三年后艾德蒙博士的“死讯”而终结,这个消息连同一篇最新的论文一起,给予她的对手致命一击。革命派随之大肆收割胜利的果实,而保守派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变得软弱无力。陈颖适时抛出的实验船计划成了他们最后的浮木,这个疯狂的计划轻易地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永生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船上的舱位甚至一票难求。
—当然,船票对我来说并不是问题。
我终于还是登上了“伊甸号”。凭借着内心深处奇妙的冲动与向往,我就这样抛弃了家人、朋友、事业,抛弃了我在地球上拥有的一切。在启航仪式上,我看到陈颖以船长的身份出现,她说:
“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的船了。我最亲密的一位朋友将它命名为‘伊甸号’,因为它承载着人类最疯狂的梦想,更因为它会为人类带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