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端的航空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的来见景宁,最初是半个多月来一次,现在则是至少每个周末都会过来。连带出差路过转机时的停留,景宁根本感觉不到他是在千万里之外繁华大都市里上班的人。但楚端是绝对忙碌的人,相处的大半时间里他都在随身电脑上忙,还有接不完的工作电话,他笑言自己是“遥控工作”和“被工作线控”。景宁于是也凑热闹的把自己的工作搬一部分到家里来,但是她多半时间是发着呆看楚端忙,工作被她搬来搬去的,经常出些流程上的小问题。
景宁不禁哀叹:楚端你个祸水。
相聚的时间一晃就过,离开时景宁坚持每次都要把楚端送到机场,看着他过安检之后才离开。接机、送机,她的生活更加忙碌了起来,在机场高速上飞驰的次数比她见一幢楼里石部长的次数都多。
深秋是恋爱的季节,金色的时光让相思格外的晴朗明媚、落雨的天气又多了惆怅和忧思。景宁和楚端奔波的爱情像琴键上跳动的轻灵音符,曲调悠长缠绵,暖成咖啡的馨香,陪她度过独自熬夜加班的深夜。
这天她送走楚端回公司,迟到了五分钟。车钥匙刚扔到桌子上,刺耳的电话就响了,景宁接起,劈耳传来的居然是石部长的爆吼声:“怎么还在办公室?开会不知道?”
景宁一个激灵:“什么会?”
“问你秘书去!”石部长一个字都没多说,“咔嚓”挂了电话。景宁疾步走到门边,“哗啦”一下扯开门,目光在办公室里找人:“阿凤!在不在?”
阿凤看她气势不对,慌忙跑了过来:“在呢,什么事?”
“今天什么会?”
阿凤被问怔了,想了一下,登时也慌了,“啊呀!是副总要听你做季度汇总报告。”
景宁头“轰”的就大了:季度报告从来都是石部长向上汇报的,如果用开会的形式让她来做,必定是有重点的要考察她的。而现在,她不知道、没准备、不晓得开会的地点、甚至是迟到了……
“我怎么不知道?”景宁盯着阿凤,那目光让阿凤胆寒,阿凤的声音怯怯的像悬浮在空中,“文件我昨天放你桌子上了……”
“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句?!”景宁发了狠,顾不上和她掰扯,快步回桌上翻到会议文件,拽了几份相关资料就往楼上跑,疾速消失的高跟鞋声音显示着她从未有过的风火和慌张。
办公室里的人们都看向阿凤,阿凤知道耽误景宁大事了,心底张皇。想着景宁一定会跟自己没完,又急又担心,她对着与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同事们强调着,“是她自己不看文件的,我明明交给她了的……”
景宁气喘吁吁的跑到会议室,里面都是等得不耐的西装革履。石部长拧着眉毛瞪着眼睛,一脸凶相,呵斥着:“快点儿!”
会议桌最远端的副总只是瞭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翻来覆去的看桌上的文件,不急不漫不经心,显然景宁即将开始的“报告”他已经不再关注了。人事部和几个关键部门的部长也都在,对她的迟到有的无所谓,有的直摇头,总之都是不认同。老卫和韩帅没什么反应,置身世外的只看着自己桌面。
景宁定定神,开始陈述。她把嗓子放得开些,保持清朗的声线和适宜的语速:“三季度市场部的营销方案依旧延续年初制定的战略,换代新产品上市销售全面启动……”
幸好景宁对工作了如指掌,来会议室的路上又整理了思路,虽然是现炒现卖刚在脑子里憋出来的,基本上也把庞杂的事情讲述的脉络清楚。报告结束,景宁孤零零的站着供大家审视,她忽然想起没有分析在邻省新增设的两个经销网点,不禁遗憾的给自己打了不及格,真是太失败了。
副总看了她良久,点点头,出其不意的问向石部长另外的两个部下:“小卫、韩帅,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一问显然是即兴的,被问到的两人也都很意外。老卫慎重,最终决定不在此时当着面的给景宁挖坑,维护自己忠厚的形象,说:“景宁基本上都说到了。”
副总下巴对着韩帅一扬,“你呢?”
景宁忍不住看韩帅一眼,她知道韩帅是不会放过这样出风头的机会的。果然,韩帅站起来,朗声说道:“我想补充介绍一下在邻省新增设的两个经销店。这个项目一直是景宁负责跟进的,她大概是谦虚,刚才没有提到。这两个店的业绩她经营的很不错……”
此时,众所瞩目的主角已然替换成了韩帅,景宁知道自己再没有发言的机会了,缓缓的坐下听韩帅的“补充”。
韩帅脱胎换骨一样,嬉皮的风格全无,此时声音朗朗、从容气派,把景宁的负责的工作介绍的详尽全面。景宁猜想他为了这番发言在镜子前苦练了很久,久到可以当部长了。
会议结束时,副总来和景宁握手,还是有赏识的:“是不是没准备啊,连幻灯都没有做,其他的工作忙?”
景宁惭愧的垂了头,“对不起,我的错,耽误了您和各位领导的时间。”
副总笑,对一直拉着脸的石部长说,“没准备的情况下能把工作介绍的这么到位,确实是个人才。再对工作多些热情就好了,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不要蹉跎了,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多的是大把玩的时间。石部长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小韩,不错。”
送走各位领导后,石部长瞪着景宁,低声重气的说:“去我办公室。”
景宁跟了他准备去挨骂,进了门后主动诚恳的承认错误。但石部长根本不要听,小眼睛泛着冷光,盯了她足足五分钟,火气还是忍不住,直接就拍了桌子:“这要是换成个男人,我马上就撤了他,再劈头盖脸骂他半年!你说,这段时间我打你办公室电话能找到你几次?连手下人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像话吗?啊?今天可好,给你打了一中午手机,好嘛,关机!副总参加的会你也敢迟到?听的全是你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就是来考核你的,这是我费心思给你争取来的机会。结果呢,让韩帅逮了机会,所有人对韩帅立刻另眼相看,对你会变成什么印象?你还想不想当部长了,你还想不想好好干了?啊?”
石部长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转椅干脆扭过九十度,给景宁一个愤怒的侧脸,手连连的挥,看都不想看她一般,“走吧走吧,真是个阿斗。”
石部长这门大炮喷火时是绝对不允许炮灰申辩的,否则炮灰会再次被轰得满世界飞扬。景宁深知这一点,何况她也没什么可申辩的,安静的退出了办公室。从未被这样训斥过,而且是充满着失望和不满的被称为“阿斗”,景宁意气消沉的拎着文件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走过的地方她都觉得阳光剧烈、灰尘弥漫。
到了组里,阿凤小心翼翼的躲着景宁。景宁对她当然也有气,但想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自己,就算非要把阿凤拉来当借口又能怎么样?没多说什么,景宁回了办公室。想着石部长对她的失望,想着会上表现突出的韩帅,想着副总那句其实已经判她出局的那句话:再对工作多些热情就好了……
她错失了最关键的一局,大好局面付之一炬。之前的全部努力全部归零,正应了韩帅两个月前的那句话: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还得熬多少年。而韩帅果真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看准机会抓紧下手……现在用好每一分力胜过平时十几年的加班熬通宵”。
想那时韩帅向她打探石部长升迁的事情,自己真是嚣张又自信啊。
景宁不禁嘲笑自己:一直顺畅惯了不懂的珍惜。而她对前途和权势也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清高,真正面临失去时,失落和不甘一样令她沮丧、消沉。
灰心的呆坐在办公室里,直到门外所有的同事都走了,景宁才慢悠悠的下班。停车场里遇到了武匀,像是在等人,景宁跟他挥挥手打招呼。
武匀是卸去一天疲惫的神清气爽,看得景宁好是羡慕。
武匀问她:“下班回家?”
景宁点点头,顺口回一句:“你也回家?”
“我去修车。”
准备抬脚进车子的景宁就站住了,尴尬的看着武匀和他那车灯,“今天不忙有时间去修车了?”
武匀呵呵笑了,“看来我的拖拉也很出名了,勤快一次都会让人意外。”
“反正我的车已经修好很久了。”景宁兴头不高,调侃的话说出来都是恹恹的。
武匀想想天色晴朗、秋景斑斓,就约她一起,“去陪我修车,有没有兴趣?4S店附近有家咖啡厅,情调不错;还有一个街区公园,这个季节结了满树的野果子。”
“听起来不错。”景宁动了心。
“去看了更不错。”
今天的会开得景宁万念俱灰,楚端又不回来,回家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只会更郁闷。景宁点点头,上了武匀的车。
车放到4S店里,两人先去解决晚饭。刚坐下,景宁就头晕了,今天诸事不顺:正正的看见翟远林进了店门,身后跟着历桦。他们没有看向自己坐的角落里来,径直上了楼。
武匀察觉到她的异样,略一偏头就看见是翟远林,便知道景宁在别扭什么了,于是提个建议,“是不是不合口味,我请你去路对面吃西餐吧。”
景宁感谢的点点头,“好。”
西餐厅里没有喧闹,晚餐后武匀点了茶,两人面对面坐着。香茗升腾,景宁磕磕绊绊的一天终于在此时归于寂静。品着茶,心思得了空闲,她惦记起武匀说的那个公园了,结满野果子的景象让她遐想了一路。
武匀笑她的迫不及待,带了她出门,循着一条卵石小径走进了一片树林。园子里是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树,确实结了果子,但是夜色渐黑看不清晰,林木的香气却是萦绕鼻间,让人心旷神怡。
武匀和她边走边聊,生活圈子交集少,谈的无非也就是工作。都是同行,交流沟通起来便很顺畅,也开阔了思路。武匀感慨:“都是利益之争,每个人都是棋子,起起落落看似纷杂,最关键的还是看公司老大怎么考虑,如何布局。”
“同样的位置给不同的人坐,效果就不一样,如果都是霸权的人,鸡犬不宁是肯定的。”景宁说,心想,若是你掌了权和唯我独尊的石部长必定是两种风格。
武匀恰恰和她是一个思路,说,“和气容让很重要,火药味太浓没什么好。我觉得你若是当了部长、经理什么的,肯定是最讲效率和纪律的。”
这句话触到了景宁今天的痛处,她找个长椅坐下来歇脚,“我这种人不是当官的料,只怕机会送到面前也抓不住。”
夜色迷蒙,灯光隐约,武匀依稀能看到她的消沉和失落。他略略想了想景宁公司最近的各种传说,就明白了,“我大概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没兴致了。”
“聪明,知道了就别再提了。”景宁在明白人面前懒得遮掩,仰头看枝叶繁密如盖的一蓬老槐,避世一般的只想感受闲逸。
武匀在她身边坐下,“我应该给你鼓鼓劲。”
“哦?”景宁来了些兴味,想听他怎么给自己励志。
坐在一株株笔直的乔木树干间,武匀说,“就说这些树,它们只是一个信念头往高长、根往深扎,开花结果晒太阳。都说它无争,其实它们争取到的阳光最多,立根也最稳。”
景宁沉吟着,“你说的是韧性、还是竞争?我听不明白。”
武匀笑,“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的人是一个意思,听的人随意体会。佛如佛眼、牛入牛眼嘛。”
“这算什么回答?”景宁不满的斜他一眼。
武匀被她白一眼,反而开心了,“你很聪明,性格也很爽快,还是急性子。”
“是,你是慢性子。”
“慢性子总是被急性子骂。”武匀呵呵笑了。
景宁摇头,“急性子容易冲动,经常办毛躁的错事;慢性子心有城府,通常笑到最后。”
“哦?我有城府吗?”武匀问,眼睛亮亮的。
景宁想起韩帅说武匀“是个厉害人”,真正精明的人通常表面上都是无害温吞的,私下里从来没有松懈过,甚至更加努力,比如韩帅和老卫,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使出杀手锏,这就是所谓的战略性眼光吧。
她说着,“你呢,外表看是安宁无害、个性纯良的样子,不过以你的职业经历来说,绝对也不是好对付的人。我吧,将来嫁了人可以当主妇,职场上没发展就借口是被家务拖累的,你是不是比较有压力,还得向上努力?”
武匀摇头,“干嘛非得出人头地,我就那么点能量,烧完了也就得了,跟别人拼永远都是找不自在。”
“这是障眼法吧?表面不在意,暗地里努力?”
武匀笑,“咖啡就是要放在杯子里的,你把它放在沏茶的紫砂壶里会很难受的。我不是栋梁的材料,这辈子认了安居乐业的命,只要付出全部努力没有遗憾就行了。”
景宁有几分促狭之意,笑,“看看,说得那么恬淡,不还是要‘付出全部努力的’?”
武匀舒服的伸个懒腰,“我也想采菊东篱下,可惜现如今没有女人甘愿做农妇,当然就要努力了。只是尽力了也就罢了,不强求自己。”
“真现实。”景宁悠悠的叹一声。
武匀忽的想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翟远林,那可是现实又真实的锦窝归宿。景宁和翟远林婚变的事情一度震惊了所有人,没人知道她“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景宁半垂的眼帘下黑黑的眸子光华隐隐,武匀知道她也在想一些事情,就没再说话。
景宁在想什么?想她即将到手又失去的“市场部部长”、想刚才见到的翟远林,还有武匀的话……
两人静静的坐着,夜色浓稠时衣不胜寒,武匀看她穿着单薄的风衣,觉得该离开了,就说,“晚上我还得加班。”
景宁忙起身,“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不忙,走吧,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话音刚落身上忽然一暖,她肩上被罩上了武匀的厚外套。景宁明显一怔,被吓到了似的,神情中有要推拒的意思。
“这是男士的风度和惯例。”武匀看出她的迟疑,解释着,黑色镜框后清淡似无的笑容有清俊的书卷气和安宁气息。
景宁笑笑,也不再推辞了。
回程路上,车里的景宁“啊呀”一声叫出来。武匀奇怪:“怎么了?”
“我手机没电了……”
“有重要电话?要不用我的吧。”
景宁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回家充电吧。”
她的手机最近一直挂着Q和楚端聊天,极其费电,经常就没电关机了。上午就是这个原因才误了石部长的电话,也误了那么重要的会议。散了会她顾着惆怅忘了充电,楚端肯定给她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短信……
景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充电开手机,果然,密集的短信嗖嗖的挤了进来。还没来得及翻看,楚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怎么一直关机?还以为你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麻烦,一直担心到现在。”
景宁倦怠的躺在**撒懒,要从楚端这里找安慰:“我今天不开心。”
“怎么了?”
“丢了一个到手的部长的位置,表现的机会被另外一个做足准备的人抢走了。”景宁想到了韩帅,今天他很突出。
“那怎么办?”楚端皱了眉,“再创造机会?”
“不想了,随它去吧,也许我确实不适合。”
“那不行,机会的当口你不能放松。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机会都是抢来的,你不抢就直接死掉了。”
景宁头疼,“怎么抢?在公司里上蹿下跳?看见上司扑上去?我不想那样。”
“不是,是要多留心多沟通。难道你要永远趴在现在的位置上劳碌到最后?”
“留心?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景宁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麻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