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忽然一怔，意识到以前青州吏民都叫明远小明大人、小明先生，尊敬里带着股子亲近欢喜，后来天下动**、杨钧失踪，明远主政三州，渐渐都改叫朝廷封的官职，而不知从何时起，连他们这些太学同窗也不大直呼“载辰”，起先是玩笑，后来习惯了也都叫跟着明光禄、明大夫，竟连他自己都习惯了。
“就是太过顺利，才令人不安。”
“真是操心的命。”晏容秋摇头，觉得他纯属自找，“具体情况怎么样呢？”
明远奇怪地看他一眼，“军报不是就在你手里。”
晏容秋表情更奇怪，“杨将军没有私人信函给你吗？”
“烽火连天，他怎么会有时间写信？”
晏容秋：……
李守一：……
两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搡，最后李守一吞吞吐吐开口，“你俩没什么事吧？以前再紧急，你俩不都鸿雁传书个没完吗？”
明远一愣，忽然将手中棋子砸进白瓷罐里，“那得问他去！”
他屐鞋而起，转身开门出去，“明烨出发没，我看看他去。”
李守一目送他，满头问号，“我惹恼他了？”
晏容秋再次沉心到文案中，老神在在，“不是你。”
·
明烨和许蓉两口子已经出发了，他们负责带人清剿周边山贼流寇。这差事做了一路，先围后攻，先劝后打，师出有名，顺利的不能再顺利。
虽说这些山匪对北府兵没什么影响，哪有胆量侵扰大军，都是一早躲得远远的，但明远说了，“贼寇如群蚁，军至则散，军移则聚，畏强凌弱，杀人越货，地方黎庶，不胜其扰，盗匪之患如刀斧之创，流贼之患如跗骨之蛆。不若趁势扫之，安民之生计。”
况且，他说这些山匪中许多是山民没有活路被逼上山，若是处置得当，还匪为民，也是壮劳力，因此明烨主动请缨。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面就都归他负责了，唯手熟尔。
“还龙虎山，好大口气，也不过如此吧，名不副实。”许蓉拍拍手。
他们带着原来州兵训练后重组的军队，虽然不如北府玄甲，但也是正规军，没有声张先暗中将山贼大本营围了，再鸣金锣鼓从四面八方一起进攻，山贼慌不择路，望风而逃，他们跟砍瓜切菜一样。明烨安排士兵清点战场，笑嘻嘻凑过来，“那许公子觉得叫什么好？”
“叫长虫山还差不多。”
“得令！”明烨笑着环顾四周组，“你们大家听着，许公子可给这山重新赐名了，以后呀就不叫龙虎山了，叫长虫山。”
“是！”他二人都是热闹欢喜的人，这么多次下来早就混熟了，和士兵们闹成一团，大家一起笑着答应。
忽然远处一阵喧嚣，明烨一扭头，才要问什么事，就有士兵连滚带爬冲过来，“三公子！不好了！他他他他们……”
“怎么了！”
“山贼活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明烨脑袋嗡嗡直想，正要骂人，就看到自己手下的州兵吱哇乱叫着向后退，后面追着十几个“山贼”，“山贼”身上都有许多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被捅了对穿，有的断膊被筋络坠着晃在身边，明烨看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个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他觉得后背一阵凉，汗毛都竖起来。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后撤！队头做队尾！弓箭手列阵！”
明烨带头挡住“山贼”，压住阵型不乱，一边缓缓后撤，一边将一轮箭撒出去，山贼被扎成了刺猬，但他们好像不知道疼，随手拔出箭，继续向前冲。明烨心中一惊。这些人也不知道到底算死的还是活的，行动自如，但面无表情，两眼无神，左右手提着刀一个劲向前搏杀，就是身体鼓了起来，扩大了一圈，好像变重了许多，速度不快，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好像能砸出一个坑。
明烨将许蓉挡在身后，“蓉妹，你先带人回去报信，没几个人我试能不能捕了。”
“呸！明三你又骗我！我告诉你，本姑娘不可能再上你的当！大不了要死一起死，谁怕了！”
明烨看她一眼，双目一热，急忙转头，仍拦着她，“好好好，姑奶奶，那你在后面组织弓箭手好不好，小心咱俩真在这长虫山变了虫。”
明烨重新组织起队伍，缓慢后退，但注意不退得太远，试图放风筝一样吸引住这些僵尸一样的山匪，让他们一次次冲上来，再一次次被挡住，想耗光他们的体力，但半天下来，山匪好像毫无变化，根本没有体力的困扰，难不成是金刚不坏之身？
“三公子，他们怎么好像越来越多了？”
“娘诶！”明烨一个整个山头上倒下的尸体都在一鼓一鼓头皮都炸了，他一把拽住许蓉手腕，“蓉妹你听我说！现在不能再犯倔了，你带一队人撤到山腰，弄几个点子，我带人将他们引到一起，给他烧了，不信了什么玩意还水火不侵了！”
明烨在江湖上混了好几年，现在发起狠来，满脸厉色。许蓉知道轻重，不再与他争执，深深看了明烨一眼，忽然伸手自他鬓边抽了一根头发下来，挽在指尖，“结发夫妻，你知道的。”
自然，我们还要白头偕老的。
许蓉一声呼啸，在明烨掩护下带人迅速撤下山。最后回头，看到明烨带着一帮军中好手，不再退让，反而跃入“山匪”包围之中，被僵尸山匪团团围住。
明烨脚步轻盈，在“山匪”中纵横腾挪，他戳了几下，发现就算砍掉了手这些不死不活的东西也毫无反应，不敢恋战，带人转着圈不断侵扰，一会儿钻到他们面前，一会儿又撤到侧后，他们每一动弹，这些尸体就跟着他们扑咬上来，明烨一不小心还被咬了一口，甩着手急忙跳开。他们不断转圈，不知不觉间将四处零散的山匪聚在了一起，“撤，撤！”
他们身后聚拢了大批“山匪”，他们一跑，“山匪”也跟着跑。明烨带着士兵翻山绕林过河，怎么蜿蜒曲折怎么来，“山匪”在后面将山头跺得轰隆隆响，不断还有零星的“山匪”汇聚过来，越聚越多，最后有上百山匪的死尸跟在他们身后，见树不躲，见河不避，就那么横冲直撞地碾过来，将前面跑得拉了长队的府兵衬得零星可怜。
“快快快快！”开始明烨还怕“山匪”跟不上他们跑散了，特意控制速度来聚人，到现在眼看身后尘土飞扬嗷嗷吼着轰隆隆一片，再也不敢收力，赶马似的疯狂催赶士兵。
他就这样浩浩****带着一大群人和人鬼不明的东西一直冲到半山腰，路上看见几个很显眼的石头，他和许蓉一起游历江湖，极富默契，立刻明白这是妻子留下的指路标识，顺着不断出现的石头一路狂奔，眼前是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山洞，穿堂风呼啸呜咽。
明烨毫不犹豫带着人就往里冲，“快走！快快！速度！和他们拉开距离！”
明烨站在洞中，身侧四围漆黑，快速招呼身后士兵一个个穿越山洞，“山匪”们也紧随其后，长长地伸出手，几乎抓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背心，明烨一杆长枪猛地扎过去，顺手推了士兵一把，将人掀出洞外。
“蓉妹！”
明烨几乎与“山匪”脸贴脸，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一星火苗从洞外扔了进来，明烨用力一推对方，借助反作用力飞扑而出，同时一声巨响，山洞两头落下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