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先附在杨钧耳边将如今形势简要交代,他身处其中,眼界非常人可比,许多王冠不知道或者说得夹杂不清的事他三五句话就讲明白了,然后问起正事,“小王夫人所为何来呢?”
谢清儿轻轻一福,微笑直言,“桓奇请我来做说客,希望你们二位的北三州改旗易帜,接受朝廷封赏,大家勠力同心,匡扶社稷。”
杨钧简直觉得荒诞,“朝廷?他的新朝已经起好名号了吗?杨钧生平,从未听过以一人侍奉两朝之事。”
明远看他一眼,端起茶杯微笑送客,“夫人知道,他戕害皇室,我们应该起兵讨伐才对,怎能与之狼狈为奸?”
谢清儿劝道:“来之前桓奇说过,只要杨将军愿意接受封赏,共同讨伐道匪,他自然会奉大楚正朔,不做篡逆之事。”
杨钧一拍桌子,“他还不算篡逆?!”
谢清儿苦笑,微微低头,显出一种少妇的成熟风韵,自然而然提起谢奇,“家父说过,凡事求实,如今事已至此,桓奇势大,独为鼎足,道祸已经害的天下十室九空,再起兵与桓奇相交伐,这方土地只怕要彻底打碎了,届时更加民不聊生不说,岂不是给北方胡人可趁之机?将军何不暂时忍辱,培植力量,挽狂澜于既倒,等到时机成熟,再除掉桓奇一人,既为陛下复仇,又不伤天下?”
谢奇的名字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杨钧凝神看着她,似乎在评判她是真心话还是游说之辞。明远倒不说话,微微含笑拨着茶叶沫,气定神闲得很。
此情此景,谢清儿有些恍惚,她想起几年前,杨钧入狱,明远找到谢府来求援,彼时明远还只是一个寒门学子,与她身份高下有如天堑,她肯垂赐接见还是看王益之的面子,万万没想到如今对方举足轻重天下闻名,而自己仰赖仇人鼻息,还嫁给了当时最看不上的沉闷寡淡的王家小子呢。
谢清儿忽然热泪涌上,急忙低头敛了,“话尽于此,两位斟酌,妾身先行告退。”
待她走后,两人静坐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明远忽然站起来,“你刚回来,大概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载辰!”杨钧一把扯住他,“上次我问你,宜春是谁……”
“谁也不是!”明远转身直勾勾盯着杨钧,咬住牙关,一个字一个字说,“不值一提。”
杨钧看着他眉目如画,锋芒如刀,心中一沉,泛起一股冷气。
“无论是谁,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明远望着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像望着星辰与瀚海。
“我已经忘了,你也不要再提。”
自杨钧从他手中脱开,这无数个日日夜夜,前世今生反反复复撕裂成无数碎片,锥心刺骨,割得他鲜血淋漓,在这撕魂裂魄的痛楚中,明远终于认清一个事实,他喜欢的、仰慕的、信赖的,是这个人,是这个历经磨难而不改其坚毅爽直的灵魂,无论他英俊还是丑陋,都不会改变,无论他高贵还是低微,都不会改变,无论他是汉人还是胡人,都不会改变,无论他是叫卫伉,还是杨钧,还是别的什么,都不会改变,无论他记得还是不记得自己,都不会改变。
既然他不记得,那是他之大幸,而非己之不幸,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不记得过去,那过去就不重要。
让该过去的过去,让该忘却的忘却。
天地之间,惟人为大。
只要他能回来。
只要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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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谁,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不重要么……日月将熄,星辰堕落,杨钧失落地垂下眼,松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