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钧和明远知道王进之的草包水平,只好将后续事项打点清楚,交代给王学淩,然后挑了十八个亲卫骑兵,全部换了常服,再加上黑衣无名,总共二十一骑快马加鞭赶往建康。
中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倒了墙的驿站歇脚,好歹还留下一间主屋几张胡桌。杨钧等人分了几桌坐下,驿站小吏端上来几盘根本看不出原料的粗食,说是实在没有别的,杨钧挑了挑碗里的菜,捡出几根像样的夹到明远碗里。
正吃着,外面吵吵咋咋一阵喧闹,有人扬声吆喝着,“驿官,有吃的没有,给爷来几桌!”
边喊边进来几个人,一个拄着拐的胖子,腋下双拐足不沾地健步如飞,带着一只黑色眼罩,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身后跟进来一个比常人高出两个头的瘦子,戴着一个更瘦高的帽子,微微低头看不清模样,只是一张脸蜡黄蜡黄,沉默不语,还有一个全身上好的缎子,白白净净,富绅模样,不知道为何与胖瘦两人混在一起去,不过尊荣和衣服都脏了,很狼狈,还有第四个人普普通通个头,普普通通模样,普普通通打扮,一身布衣短打,背着箱笼包袱,像是那几个人的仆役,但是足下却蹬着一双最昂贵的细鹿皮靴子,后腰插着一把铁骨金边的扇子。
这样奇特的组合,倒像是江湖草莽。
小吏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拦住,“各位各位,您看看我们这连个门都没有了,实在没有吃的,要不您上别的地方看看。”
“什么没有!”胖子大怒,拄拐跳脚,指着杨钧他们,“他们吃的是什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我们有的是银钱!”
这位又黑又胖,铁塔一样,小吏也真是不敢得罪他们,“不敢不敢!咱们是小驿站,就剩这些东西了,实在没什么,我自己也就剩一把米了……”
“还说不是看不起我们!”铁塔将拐撑在腋下,一把揪住他领口,“不管多少,凭什么他们吃得,我们吃不得!”
小吏已经快哭了,两股战战,“咱们是官驿,当然得紧着人家当差的。”
杨钧一行都是便装,铁塔起初没有注意,只看到人不少,这一说再看一眼,便有些踌躇,他们江湖中人也并不想跟当官的有什么纠葛,况且自己只有四个人,但话已经说出去,人还提在手里,覆水难收,态度不便退让,便有些犹豫。
结果那个像仆役一样的人看他一眼,胖子便极其驯顺地撒开了手,整个人挨了一截。
杨钧一直注意着这边,主动开口:“来者都是客,我们这几份饭菜还没有动过,驿令匀给这位几位兄弟吧。”
他倒是客气,对着卑贱小吏,也生造出驿令这么个称呼来。
驿官感恩戴德,又说了许多好话,最后那个人自顾自走进来挑最远的一张桌子坐了,另外三个人紧紧跟进来,四人边吃边低语起来,一会儿恼怒一会儿高兴的,听不清说什么。
杨钧看他们都带着伤,怕左近有什么事端,想要问个清楚,以防万一。明远知道他想什么,使了个眼色,示意无名的黑衣人。杨钧眼中一亮,右手在桌上敲了敲,黑衣人抬头看他,杨钧无声地指了指背后角落的一桌,又指了指耳朵,黑衣人垂眸,默默点头。
之后,黑衣人手不停箸,只是左手不断蘸了茶水,在桌面写字。
“这次险些吃了大亏”
“灭门之事”
“不可让人知道”
“奇帅”
“可汗。”
“各路豪杰”
“出光彩”
“让他有去无回”
“建康”
杨钧和明远盯着桌面,越看越觉心惊,“奇帅”二字一出明远立刻联想到当年寿阳的阴谋。
正写着,那个带金扇子的人忽然咳嗽了一声,大概意识到此地不安全,另外三人立刻闭嘴,埋头吃饭。
黑衣人手指停顿了一瞬,又在桌面飞快写下四个字,“青阳四煞。”
杨钧和明远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号,据说是四个有缺之人,分别叫地不沾、天不够、衣不净、扇不留,早年行走江湖,性格古怪,手段狠辣,杀起人来不分老幼,极其残忍,因此武功虽不是顶尖,却轻易无人敢招惹。据说因为杀孽太重,终于激起绿林群愤,被下帖群起而攻之,逃走后隐匿山林了,这么许多年,这样人物怎么竟然重出江湖了?
四个人怎么看也看不出话本故事里武林高手的样子,飞快吃完饭起身就要走,最后那位路过杨钧他们桌子时停了一步,浑身绸缎的那个就将一块碎银子扔在他们桌上,“多谢。”
显而易见,一身粗布看着像仆役的那位才是四个人中领头的。
“不必客气,几位行色匆匆,不知去哪里呀?”杨钧趁机套话,明远拉了他一下,没有拦住。
无人回答,径直走过。
“诶?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这兵荒马乱的,要是一个方向不妨结伴而行啊。”
杨钧锲而不舍。
忽然一股罡风迎面扑来,锋利如刀,杨钧一个滑步迅速撤了一步,躲过致命一击,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低头看桌上,一颗扣子将杨钧的袖口硬生生钉进了木面。
“下手如此歹毒!”
明远怒而起,四周三桌军士也同时锵然拔刀。杨钧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脸,被划开一道口子,可想而知,若换个普通人,此刻已经死在当场了,杨钧怒不可遏,他自己破相事小,这样动辄杀人的手段却不可忍!
杨钧所带都是全军最精锐的甲士,不是江湖中人的路数,一拔刀杀气腾腾将人围了起来,四人背靠背朝站在一起,目露凶光,盯着杨钧。这一下能看出他们各自用的兵器,胖子是铁拐,瘦子是铁帽子,穿绸缎的是腰带,领头的是金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