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及时切断因果供奉,恐怕宗族亲戚都会受到连累。”
明远忧心忡忡,看一眼杨锐,又看一眼道士,“怎么个连累法?”
“嗨,三朝以来,天地翻覆,衰落而无闻,乃至身死族灭者何其多也。”
杨锐吓得三魂没了两。
眼见他就要软下去,明远一把将人拽住,沉声道:“不要急。道长且说说,如何切断因果?”明远恩威并施,意味悠长,“说得明白,解了杨兄倒悬,我等自然承你恩情,若是说不明白……道长是我带来的,平白无故说这样吓唬人的鬼话,旁人还道是我找不痛快,明某客居青州,只怕没有立足之地。明某不顺,那道长上京路途,恐怕也不会太顺。”
“不敢不敢,这都是家门不幸,岂敢怨怼小明大人。”杨锐缓过神来,急忙解释,但有明远做主,心里底气足了些,一个个都看着道士。
三坛海会道长被他连番吓唬,却镇定自若,风仪翩然,他稽首为礼,“大人言重。我等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为大人,单为此无辜婴孩,也自当竭尽全力施救。”
“杨居士,贵妾既拜过火云邪神,家中当有雄黄朱砂,借来一用。”道士老神在在,“务必要祭拜时用的那一套。”
杨锐瞪着小妾,女人怯怯点头,杨锐又作势要扇她,“还不快滚去取!”
不一时两颊红肿的女人捧着一钵雄黄一盒朱砂回来了,道士又借了毛笔。一手盖住孩子眼睛,一手捏起一撮雄黄在周身撒了个圆圈,毛笔舔了朱砂,在额上红印处重重点了一记。那红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很快消化掉了。道士眉头紧皱,飞快出手,连点七次,一旦朱砂落下,就立刻在额上化去,只剩一个浅浅的痕迹,越点越快,也越化越快,终于直到第七次,朱砂才终于凝在婴孩额上。
道士吐出一口气,扔了笔,掐了个法印,叫来那躲在一边的小妾,“居士,你供奉那邪神,可是城外七里处的狐狸祠中?”
“是……”
“自你请了他神主来家,已有七月了吧?”
“是。”
“他总共给了你七张符纸,让你每月十五烧成灰化在水中喝下?”
“是。”
“每张符纸一百两纹银,总共七百两?”
“……是。”小妾哭哭啼啼,“我不知道他是邪神,别人告诉我灵验我就,我也是为了相公香火呜呜呜呜……”
听到花了七百两,杨锐当即又一巴掌扇过去,被明远及时拉住,还在兀自跳脚,“贱人!老子买你也才花了二百两!”
“居士息怒,那邪物最擅长利用人心性弱点,不必过度责备。”
“道长救我!他那些七天七月的是什么意思?您说得这样准,必有解救的法子!”
“居士请起。出家人不讲俗礼。”道士面带忧色,“确是大祸临头。这是这一路邪物最高的法术,号称‘七煞’,七七乃是术之极也,七月间邪灵吸取此间生人精华气脉,吐纳邪气,覆盖家宅。若只一张符纸,侵害一户,此等七张符纸,长达七月之久,邪气会顺势而发,浸染七姓血脉亲族。”
道士伸出手,“如姻亲、姑舅、儿婿、表侄等……”
此言一落,场内人人色变。
“有此等瓜葛者,可以试按自己百会穴,是否有针刺的痛麻感?”
在坐几乎都是杨家亲戚,急忙照做,立刻一个哆嗦,脸色煞白。
“……这就是邪气入体的征兆了。”
杨锐转头跪下,抓着道士袍角,面无人色,吓得六神无主。
道士踌躇再三,“那邪物原是元始天尊座下一只黄皮鼠精脱身下界作恶。他们这样的精怪原也不少,在下界招摇撞骗吸收阳气,集结起来打起番号,如今外头闹得凶恶的天一道,原也是一伙来的。令郎这事……其实七宗福泽都是小事,万一邪气走漏,传了消息出去,与外头教众勾连,再引来天神震怒,才是真正大祸。”
“这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呀。”五斗米教横扫各州,大肆屠杀豪门大姓,凡有家产的无不闻风丧胆,视若寇仇,一听这邪神竟是一伙,更吓得两股战战。杨锐提着襁褓连连扣头,四周被连累的亲戚们也个个哀求,“大师!大神!小人愿意奉上全部家资,求您救救我们杨氏!”
“忒!这等世俗黄白之物,于我等修道之人何干啊。”道士拂袖而怒。
明远终于看不下去,“恁得啰嗦,您到底能救不能救?”
“小明大人!哪里这样容易,是非因果,救是不救,并非一言可得呀。况且此事本来与我无关,乃是命定,我轻涉其中,泄露天机,将来许有大祸。”
“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道法天地,却能看着生民受苦?况且本就是你们道门的邪物逃脱祸害我青州百姓,岂有撒手不管之理?”
道士似乎被他说动,沉吟片刻,“再请一盆水来。”
立刻就有清水铜盆送上。
道士再度抓起雄黄与朱砂,整个倒进水盆中,凌空一抓,“摇。”
仆役端着水盆轻轻摇晃,众人惊讶地看着一盆清水竟然渐渐分开,变成太极图形。
“小明大人说得对,道法天地,这是天意令我救人,不算泄露天机。”
“不错,此子命有此劫,却也合该遇到道长,都是命数。”
“那您说我该救?”
明远言之凿凿,杨锐感激涕零,“自然该救。”
道士长叹一口气,“善哉。贫道不能出手,以免天罚,但有一法,请杨居士依此施为,可中断因果,保全宗族,就是要散些钱财。”
“无妨!无妨!您说!要怎么做?”
“为了抵消邪气,要反其道而行之。邪物在外向西七里处立祠,居士就出东门,到一里地,留一石粮,再一里,两石,再一里,四石,每次翻倍,粮食留下,任生人取用,是为了积福,不可驱逐讨要。直到七里路外,有一土地庙。”道士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裱,“修缮土地庙,以三牲祭之,将这张裱点燃,诚心祷告。这是寄名的仪式,以后此子就算道德天尊座下弟子了,你要善加抚育才是。”
“是!是!立刻安排!”
“且慢。不知居士家中粮食够是不够?”
明远笑着帮腔,“本州第一大户,几石粮食有什么不够的。”
“非也非也,居士可以试行之。若粮食不够,七家亲戚,若有心祛除邪气,恢复真元,祈求福泽,可竭力襄助。自然忝力越多,福泽越厚,正邪相争,这邪物影响越小。”
“我等愿意!我等愿意!”
各个豪门亲贵早心惊肉跳,一听有转运之机,哪有不积极的,个个争先恐后。
“如是,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