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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圩二章 谢奇(2 / 2)

张九让猛然清醒,意识到说漏嘴,“你听岔了。总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自然就该走了。这一路很愉快,再会吧,明远。也许下次碰面,就是在战场上了。”

明远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五内杂陈,新潮翻涌,张九让忽然回头说了最后一句,“你的棋艺的确还差得远。”

·

明远一进城,就被人拦住,请他去见王益之,见了王益之,给他一条白色腰带系上,又要带他去见谢奇。他回来前王益之已经交接过粮草,现在特意带他去拜见主帅。

谢奇在府内一身素服,他一得到宁端成宁死不降的消息,就下令全军带丧三月,卸下红缨,枪尖裹素,刀剑带白。

谢帅大名,如雷贯耳。眼前真人与明远想象中的大体不差。只是更儒雅、更威严、更英俊、更端和,每一个层面气质都更加凸显,原先他臆想的画中人,活生生地走了出来,极其鲜活地坐在主座上。王益之说如沐春风,杨定北说威严赫赫,都不对,也都不差,乍然一见之下,谢奇的确是极温和儒雅的,但一旦四目相视,那目光岩岩若电,让任何人都不敢生出欺瞒之心。可看得久一些,被那目光注视,又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像被温暖的海水包裹,让天下赤子都恨不得翻出委屈来在他身边痛哭一场。

就像此刻的明远。

他一路表面上进退得体,心里却浑浑噩噩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昨日他狂奔到寿阳,城池已失,各处巡守都换成了北齐士兵。将马拴在远处,自己小心翼翼躲过巡逻,找到上次走过的泄洪暗道,潜入城中。密道直通内城,明远从明烨成婚时特意辟出的偏僻后门翻了进去,躲在屏风后偷窥厅内局势,却正赶上宁生骂降自戕,震惊之意如电闪雷鸣,他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出去,趁着混乱复又撤回,快马加鞭夜奔广陵。

他神思游离,心无所属,凭借本能赶路,上马下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宁端成飚洒的热血溅在杨钧脸上,却仿佛溅在他自己脸上一般,滚烫热辣,就着河水搓洗多少遍都无法消退。他总觉得,宁端成最后那一眼,像是在看他,失望又绝望地看着他。

明远这一生除了童年贫苦,基本算是顺遂,父母疼爱,师长见怜,友人相睦,诗书有成,名望日隆,每日与这些公子哥厮混在一起,也渐渐有了安乐之心。不想一日之内,先是亲眼目睹友人惨死,再发现走漏消息的是另一知交同窗,裂席之辞言犹在耳,一时之间,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悲恸又是悔恨,夹杂着不能置信和遭受背叛的痛苦,复杂之至,无人可说。

此刻,谢奇温言道一句,“载辰啊,辛苦你了。”他就热泪翻涌,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谢奇走下座来,拍了拍他肩膀,扶他起来,“我听益之说,你半道折返回去了?可否把寿阳情形说于我听?”

他一直说的是“我”,而不是“本将”“本帅”。

“是。”明远忆其当时,再次哽咽失态,“学生回城,城池已失,端成……”

“你在当场?是你亲眼所见?将详情说来。”

明远记忆力极好,又是这等大事,将在场之人、所做之事、所说之语详细复述,几乎一字不差,最后说到宁端成慨然怒斥杨钧,哽咽几不能言,“……他说,也好叫蛮夷知道,江左之地,孔孟之徒,还有几分血性,几根忠骨。然后就扑到慕容苌的刀尖上,立刻毙命了。”

王益之掩面而泣,谢奇听完,也眼泛泪光,一下又一下,重重拍打几案,慨然叹息道:“徐州宁家,当年徐州城破之时,一门三代六人战死,剩余一百零三口自焚于府中,只有最小的一支被勒令出逃,保存宗祠香火,就是宁生的祖上了。果真是忠耿之血,英烈之后。我当摆案而祭。”

“益之,你去看一看,准备祭礼。”支使王益之下去,谢奇又单独留下明远,细问详情。

两日之后,棺椁送到,送灵的北齐兵将未受阻拦,送到之后,行了个北齐军礼,大声道,“大王说了,此人虽是书生,宁折不屈,也是英雄义士。当送其归葬故里,待我王师到来,天下一统,再行旌表祭奠。”

四周本就怒视围拢的北府兵锵然拔刀,北齐士兵说完,对周围刀剑视若无睹,大摇大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