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必装的这样乖巧。”侯婴哂笑,“明府君说的是正理,骑射在六艺之中,尔等进学,不能只会读书舞剑,要兼学文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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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明远就跟着明烨到了马场。
虽然各家都养着不少马,但这里是县中公厩,是几大家联合开的,将适龄的马都养在这里,请了武师,专门教子弟骑射。
“快来,给你看黑将军。”明烨拽着明远去看他心头好。黑将军是厩中最漂亮健壮的,腿长膘厚,聪明亲人,最爱吃苹果,明烨常常投喂它。厩中却空空如也。
“黑将军呢?”
养马奴隶赶紧答话,“一大早就被刘公子骑走了。”
“什么?去哪了?”
“小人也不知道。”
明烨脸色难看,这公厩是教学专用,场地极大,圈了半座山头,骑射演练都在内里,除非师傅特别带着,一般不许将马骑出去。这刘彪好大的威风。
明烨也不好为小事计较,重新去挑马,“赤兔呢?”
“刘府二公子骑了去。”
“红缨也被他们骑走了?!”
“三公子英明。”
“英明个屁!”明烨跺脚,“这是我家的马!”
“小人跟刘大公子说了,他说,他说既然在这,就是公家的马,谁都能骑。”
“那他不知道马不许出场吗?”
“他自然知道,可您知道,他老人家要走,小人们谁敢拦着呀。”
发现厩中好马都被刘彪带人骑走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孱弱的在棚里吃草。明烨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大的胆子!走!回府!今儿不学了!”
“三公子!三公子!我再给您挑挑!您可千万不能跟府君说……”
养马的奴仆一路跑着追出来哀求。
“废物!”明烨踢开他们,明远不好说什么,匆匆看一眼就跟着走了。才刚出门,却见明烨的小厮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乡下孩子,“烨哥儿!出事了!”
“家里怎么了?”
“不是,不是咱家出事了,是棚户那边出事了……”
“棚户出事你急着跟我说什么。”
明烨无语,明远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明远带着一群孩子跑回去的时候,村子外缘一排北佬住的棚屋都被打砸成废墟了,屋顶上的茅草被扯了下来,鸡棚砸的稀烂,锅灶掀翻了,大大小小的哭声汇流城河,此起彼伏。
明远扯着四岁的弟弟,“谁干的!”
光着屁股的孩子哭得满脸黑道道,哭哭啼啼说不知道。
邻居家的媳妇恼火地唾了一口,“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些地痞恶少!啊,说,我们是北边来的奸细,要偷了情报送给胡人,这还算好的,他们拿着火把呢,说要一把火把咱们房子都烧了呢!”
柱子咬着牙恨恨说道:“要我说,烧了才好,这值当什么,我看这风一吹,把村里都烧了才好!”
“远哥儿!你快来!你爹被人打了!”一片忙乱咒骂中,又有人来拉扯他。
“怎么回事?”
“你爹听说了这事,气的不行,就去找他们理论,那些恶少哪理会他啊,直接骑着马撞上去,你爹就被撞倒了,我刚看他们抬了人回来呢,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明远脸色惨白,拼命往村口跑,果然迎上几个人推着个独轮车,他老爹明桥就在上面躺着。面色如金,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爹爹!”
明远扑上去,被大人拉开,纵是明远,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桥是木讷人,永远在干活,从不惹事生非。邻居有事,说一声就来了,从不推辞,因此很受大家信赖。虽然流落到南方当个长工,但他始终记得祖上也曾是大族,比现在县里这支明家不遑多让,因此始终教育儿女们要懂礼数、要守德行、要识字,再穷也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明桥身份再卑贱不过,与当年武帝相比如同蝼蚁争辉日月,但对于儿女的爱护教养之心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一个老实庄稼人,如今气息奄奄躺在被砸碎的棚子里。
明远擦干了眼泪,从自己早先在山上采的草药里挑了几样叫娘亲和姐姐熬了给父亲喝下去,自己向族学跑去。
“先生救我!”
侯婴被他急急请来,看过伤势,明老爹被马踩断了腿,胸下腹也有青肿,便又开了一张方子,熬成膏药外敷,吩咐明远找了些平直的木材树枝,将断了的腿骨接上,拿夹板夹了。
“可知道行凶者是谁?”
“还能有谁。”明远抹了抹眼睛,已经冷静下来,“我近来将刘彪得罪的不轻。”
刘彪的事,侯婴也听说过,看看这豁着大窟窿的草棚,本就一贫如洗,经过这一遭,就算没有内伤,男劳力也几个月不能干活,这贫寒家庭,五个孩子,要怎么过活呢。世道如此,侯婴一声叹息,叫了明远出来,给了他几个钱。
“先生,您能来救我爹爹已经是莫大的恩德,我怎么能拿您的钱。”明远坚决不肯收。
“收着吧,我知道你平时也攒了几个钱,但家里有伤号,将养买药都得花钱。你也别多想了,让你爹好好休养,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侯婴嘱咐,“世道如此,小门小户怎么和世家大族对抗,你千万不要冲动,害了自己性命。”
明远抬头看着他,双目明亮,如两盏星辰,“穷人就要被白白糟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