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远似笑非笑的表情,明烨气急败坏,捡了个木炭扔过去,“笑什么,我这样一表人才,难道还不能当到太守吗?”
“能能能,能能能,您将来也是位明府君。”明远笑着躲开,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郡中世族也没有几家,怎么还分开宴请?”
“这你就不知道了,虽说都是门第姻亲,但隐隐又分了两派。自汉末以降就扎根江东,后来入了吴的是一派,五胡乱华随着皇室从江北南迁的是一派,咱们明家就是后者。他们觉得自己是根基深厚的地头蛇,我们看不上他们粗鄙下流,彼此瞧不上眼,但这话又不好说在明面儿上,就这么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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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补了半个月,明远填鸭般逼着这位三少爷将孔孟老庄记了一通,连佛道禅语也能说上几句,明澜叫进去考问了一遍,据说颇为满意,这才算交了差。
芷园文会前一日,府中派人往明远家走了一趟,送了两套对花刺绣的衣裳,明远娘亲小心翼翼轻轻抚摸着衣服领口,声音都轻了,像做梦一样,“这针脚……这丝线……你娘这辈子就远远见过人穿过一次,这是给人穿的么……”
二姐直乐,将一套衣服看了一千八百回,“不是给人穿,难不成供起来。我看远哥儿就很配得上。”
明桥一个人在屋门口,拿着锯子锯一块木头,沉默半天,也不看屋里,憋出一句,“那不是咱家穿的!”
明远本来在床边坐着,看着衣服不知走什么神,忽然被一句话惊醒,跳起来,“爹说得对,娘,这衣裳你先收起来,把你前日给我做的那件布袍子找出来吧。”
第二日在明家大院汇合,明澜看他一袭青衫干净简单,站在明烨身后,赞许地点点头,没说什么,一行人浩浩****往芷园去了。
都说芷园是江州府第一名园,安排布局上应天时下接地气,以春花夏雨秋月冬雪闻名,雨自然不是天上雨水,而是夏季瀑落如雨,雪也不是那个雪,而是冬日花谢如雪。而且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有新花绽放,乃是人间奇景。
明远将这些坊间传闻说与明烨听,被好生嘲笑了一番,“哪有这么神奇,不过是个大花园子,比我家的强些倒是真的。主要是这园子主人是本州中正官,赵濮赵大人,他主持清议定品,虽说现在清议的分量比不上前朝,但也是名望所在,谁能不奉承着他?”
原来如此。不关他的事,明远也就不在放在心上。
“世伯,各位世兄!”才通了名被人引入,斜里就冒出几个人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竟是刘彪兄弟,今日也人模狗样穿戴整齐还拿着把新买来的扇子。看见他明烨就气不打一处来,就要上前,被明远一把攥着手腕拽了回来。明澜面上一点不显,好像不曾被气的险些砸了杯子一般,微微笑着将人托起,“贤侄如今出落的一表人才了。”
明烨几人齐齐还礼。
“都说明家最是文采风流,听说今日府君和中正设了好大的彩头,各位世兄学问高深,一定能一举夺魁。要是让我们这些江南落拓之家比了下去,可就不好看了。”
“世兄好大的口气,”明烨终究没忍住,“咱们不敢说学问如何,总比日日放鹰跑马的人强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近来可结交了不少真正的读书人。”刘彪鼻孔朝天得意洋洋。
“谁呀,就他们?”明烨嗤笑,扫视一圈,跟着刘彪混的这些哪个他不认得。
“总比有些人自降身份,跟乡巴佬厮混的好吧。”刘彪瑶瑶扇子,“我看明世兄是肚子里没货,狗急跳墙抓瞎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什么乡下小子都敢带来。各位,你们可知道他身后的小子是谁?那可是明家族学里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他老子是明家的长工呢!”刘彪指着明烨身后的明远哈哈大笑,他周围簇拥的子弟们也跟着哄笑起来。
“你!”明烨攥紧了拳头。
明远脸上火辣辣的,双手在背后死死掐着腕子,恨不得今天没有来这里自取其辱。却又强迫自己反复咀嚼,以一种近乎快感的狠厉折磨着自己,记住此刻的痛苦羞辱。
“那就拭目以待了。”明烨恶狠狠回应道。
来的人渐渐多了,此起彼伏世兄同年打着招呼,两人便各自冷哼一声入席,待人来的差不多,太守陈博和中正官赵濮才彼此礼让着出来。
“府君请上座。”
“唉,文雅盛会论官职就俗气了,元让兄是此间东道主,该坐上席。”
赵濮赵元让长袍广袖木屐,束发美髯,是活脱脱的文雅二字化身,却不是蠢笨文人,他朗声长笑,“濮的确是陋园主人,但府君更是本郡主人,全郡百姓之父母,何必推让自谦?”
“哈哈哈那为兄便当仁不让了。”陈博笑着落座,场中除他两人独坐,别人都是两人一几,不少人都在前次宴席上对他出言不逊言行无状,他却好似没看到一样,谈笑风生。
陈博举杯祝酒,“恰是鸢飞鱼跃仲春时节,元让兄借出宝地广延宾朋,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我看在座有已经获得功名的秀才孝廉,也有来日可期的郡学生员,更有各家少年才俊,人才济济,是本郡之福。本府今日借此一杯酒,一为陛下千秋,二为各府椿萱寿,三为郡中芝兰子弟文武并秀!”
满座同和,“陛下千秋,府君康泰!”
东道主赵濮接过第二杯酒,笑的神秘,“各位光临,蓬荜生辉,别的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欢宴,诸儿郎各显身手,我这备下一份薄礼,做个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