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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生如草死如虫(2 / 2)

这可是件不能小视的稀罕事,一向谨慎低调的他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和我唱反调,真是出奇了,难道他不想和我交好了吗?

难道他不懂得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难道他不知道什么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吗?

难道他没学习过“前功尽弃”这个成语吗?

难道他已经想好了过一会该怎么拉下脸来哄我吗?

“哦,想想也是,在墓碑上多刻一个字,就要多花一些钱嘛,照常理来说,收费大约是按字数来的,字数当然是越少越好了,就像从前的人发电报一样,省一个字就是省一笔钱,省一笔钱就能让家里多一包盐,多一瓶酱油,多一个碗……”我在心里禁不住暗暗地嘲笑道,差点忘了他要刻字的墓碑是长在他心头上的,而不是埋在地里的,他愿意刻多少字就刻多少字,实际上一分钱都不用花。

“嗯,意思要简洁,一个字都不能多余,对吧?”我随即异常高兴地冷笑道,但是这种发自本心的冷笑被我努力地控制在只有我自己才可以明确感受的程度,他肯定是察觉不出来的,至少此时此刻觉察不出来,就算他的情商再高也不行。

没错,我不能对一个刚刚丧父的中年男人表现得过于冷酷无情和咄咄逼人,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貌和做人原则所不能允许的,我必须得对他宽容些,再宽容些,就当他是一只受伤的大猫。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就是从前的我。

“同时,还不能影响深刻,嗯?”我又补充道。

“对,人都死了,在墓碑上又何必再啰嗦呢?”他嘟囔道,样子简直可爱极了,要不是怕他生气的话(如果我做得比较离谱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尽管他很喜欢我,也乐意纵然我),我真想放声大笑,引吭高歌,把我心中对他的迷恋和痴情充分地表达出来。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我可真是走运啊,今生今世居然遇见他。

我有绝对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实际上是想给他那无限慈悲的老父亲打上一个醒目的标签,他想用最少的字精准地概括他老人家潦草的一生,千难万难的一生,细说起来都是泪水的一生。这个问题是永远都讨论不完的,既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颇为清晰的主意。

起初听到那6个我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字,我差点当场笑喷了,我觉得他这个人真是太好玩了,怎么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异乎寻常的事情呢?但是,很快我就想哭了,就不能自制了,一股无比心酸的感觉一下子就将我击垮了。请问,我有什么理由笑话他这样一个真诚而朴实的人啊?难道我的老父亲不是“生如草,死如虫”吗?难道将来我的老母亲不是“生如草,死如虫”吗?难道我本人就可以逃脱“生如草,死如虫”的命运吗?

噢,不能再想了,我的眼睛里已经噙着晶莹的小东西了。

我很快就想办法结束这场交谈了。

在正式结束之前,我又随便问了他几个我比较关心的问题。我虽然在主观上并不想做一棵丰满肥壮的拉拉秧子,把身边所有的空地全都占领,绿色的茎条上布满细密的倒刺,一旦碰上他的裤脚和鞋子就拉扯着不丢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又和他倾心交流了一大会子,在我心生离意之后。这是一场虐心的交谈,我不忍随便结束,因为结束得太随便了,便显得它不够沉重和庄严了。沉重不是我希望的,我想轻装前进,但是庄严却是必不可少的,为了我和他的这份情谊。

“弄木头了吗?”我问,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没有。”他快捷地说道。

好,和我猜测的完全一样,我也打心眼里不喜欢那种东西,觉得它过于夸张了,过于隆重了,过于让活着的人费劲了,而且占的地方也太大了。世界上的人这么多,特别是农村的人这么多,要是都弄个大木头埋地理,那还了得吗?那农田里不到处都是坟头吗?

“起初我想用一个布袋子包骨灰呢,”他幽幽地说道,比刚才的兴致又增加了那么几分,这显然是他早就谋划好的一个打算,或许他认为这正是他的得意之举呢,“厚厚的帆布袋子,然后直接把那个袋子埋在老林上,上面再栽上松树或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