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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遗愿(2 / 2)

达芙妮说:“好在我们并不用负责灵童事务对吗?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能有自己独立的看法和选择,甚至可以说,因为这样我们对人生都有很多选择。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很呆板,看上去对情感表达简直没有概念,就像我们这一家人都不会互相说爱你一样。稀有的一次我和朋友在街上遇到他,朋友说是你的哥哥啊,她对他很感兴趣,我却觉得没有讨论他的必要。”达芙妮离开桌边,坐到椅子上。“原来,只是不善于用言语表达,然后表现出来的方式又惨烈了点。”

诺兰放下的手中的东西,“要喝点什么吗?”

达芙妮摇摇头。

诺兰去赫利尔斯房间的酒柜开了一瓶酒,从赫利尔斯平安夜那天离开家到现在,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收拾,是玛丽夫人的命令,让儿子的房间保持原样,她甚至说出了“这样会显得有些生气”的话。

有暖气就更有生气了,诺兰早打开了赫利尔斯房间的暖气,关上了窗帘,窗帘是厚重的暗金色,有复杂的刺绣,加上水晶吊灯照耀,仿佛不知道外面淡漠月色般的清凉。

诺兰拿着酒杯走回来,说:“你回家的那年九岁,认识我时我已经十六岁,去美国已经有一年,只是那时回来得勤而已,你没见过以前的我,和我弟弟,所以也不会知道多少之前的事。”

达芙妮听完诺兰说的这段,示意他停下,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回到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听,哥哥这次没有阻拦妹妹喝酒,虽然其实房间里还有别的饮品。

“我妈妈在我一岁的时候和爸爸离婚,很快爸爸和玛丽结婚了。赫利尔斯出生时我才三岁,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事,只听家里一些人说我很喜欢那个小婴儿,经常跑到房里,挥手叫保姆走开,然后我来摇婴儿床,还把我喜欢的玩具搬到他的房间,干脆就住在了他的房里,他两岁的时候我把他放在气垫上教他游泳,他四岁的时候我从背后把他抱上飞机,他五岁的时候过生日我给他戴上金色的帽子,把我捏的城堡模型送给他,这些现在还有照片。之后,我所记得的,最早的印象却是我从小就不喜欢赫利尔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样子,爸爸妈妈说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即使有时候爸爸妈妈要他做他并不感兴趣的事,甚至打断他本来在做的事,他也会先做好,然后才做自己的。”诺兰抬头环视这个赫利尔斯住了很多年的房间。

他继续说:“然后他回到他的小世界,现在想起来这是他唯一自由的世界。他在爸爸妈妈面前太循规蹈矩了,可是他又在害怕什么呢?我知道他不喜欢吃蓝莓,我也不喜欢吃,他十岁的时候,有一天玛丽要我们吃加了蓝莓的东西,可能是觉得我们挑食,我赌气把蓝莓都挑出来丢到桌上,赫利尔斯却一句话没说的吃了,之后妈妈不在的时候,我看见他吃饭时照样把蓝莓挑出来。那一次我很愤怒,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为什么要假装呢?甚至觉得我的弟弟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为了讨好别人活得不像自己,真虚伪,我开始看不起他,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再往后,妈妈把盖尔派到他身边,和他玩和他一起学习,他和盖尔去温室花园,和盖尔一起在保姆陪伴下去市里,他是我的弟弟,但我却没那么想和他做朋友,不过看到盖尔的时候又有一点高兴,毕竟还是会有人和赫利尔斯玩。赫利尔斯也察觉了我和他之间的变化,可从来不和我聊聊,我也不想找他聊,我觉得以我的脾气会和他吵起来,就像我经常和爸爸吵架那样。后来我离开英国,回家见到他,他的话更少了。”

诺兰突然笑了一下,笑出了声,“人是很好看,我觉得大概除了外貌,他和大街上任何一个平庸的人没有区别。血龙计划是我们家的一个工作重心,从加入到现在几百年,花费太多人力物力,即使灵童还是会几十年一百年出现一次,但无论哪一次我们都尽心尽力,甚至负责人永远都只交给家族核心成员,而不是找一个外姓家臣。莱昂纳多很早就是这件事的负责人,但当我知道赫利尔斯从九岁那年就被指定为莱昂纳多的接班人,却是在他死后了。”

达芙妮瞪大眼睛看着哥哥,她一直以为在莱昂纳多死后,赫利尔斯才被家长指定接任。“那么早吗?”

“是的,他九岁就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大概是什么样子,而我,九岁在玩遥控飞机,十二岁在玩滑板和吉他,他坐在家里拉大提琴,都不知道是真的自己喜欢还是被期望喜欢,我十五岁时可以按自己的计划周游世界一圈,回到家说我要去美国留学,爸妈就那么看上去理所应当的同意了,当他们要求我作为代表管理家族在那边的分支时,我没有觉得不乐意,因为我本来就不抵触这件事。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会不会本来赫利尔斯就很随和,为了不争执,所以吃掉蓝莓也无所谓呢?蓝莓有没有毒,吃了也没多大事。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回到家后发现他的话越发少了,更不会和我到谈心的地步。”

“那么,”达芙妮说:“你们并没有过很大的冲突对吗?只是,内心有话,然后慢慢疏远了”

“是的,有时候我倒是想学着我朋友说的那样,和亲兄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打完又和好,可和赫利尔斯打什么架,要是我和他打,他认真打不放水的话,那我完了。”

兄妹俩笑起来,但看上去都有点疲惫。

“以为再长大一些,成熟一些,总会有一个机会好好谈谈,看我是不是真的把他的无所谓理解成了虚伪,我希望是我错了,但没机会了。今天早些时候我就待在这个房间,想着会不会还可能是他对世族和隐族的区别认识得太早了,知道了未来被规划的人生,所以是按部就班,也可能是无念无想。”

达芙妮看着角落的建筑模型,它们并不是单独的个体,赫利尔斯设置了小山用来放城堡,山靠着湖,湖里有中国古代的亭子,湖边是古代高楼,有河汇入湖中,河上便有桥,下了桥连通城市,于是有高楼大厦、公园、博物馆和学校。他把不同风格文化功能还有年代的建筑有机聚集在了一个区域。

这个区域外围有隔带,隔带另一侧摆放着电影《Corale》里粉红宫殿(PkPaceApartnts)的模型,高度一米三,达芙妮以为这是刚做好不久还没想好放在哪儿,但赫利尔斯已经不能回答是因为柯莱蒂喜欢那部电影了。

她说,鬼妈妈很可怜,在那个小也要尽力维持的世界苟延残喘百年,孤独的看着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机,不过她也活该。

在赫利尔斯知道柯莱蒂是碎魂者之前,他有意杀死她,他甚至想好了该用多大的棺材来隆重安葬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放进棺材里的会包括赫利尔斯买的和亲手制作但没有送出去的那些礼物,他是那么一个沉得下心专注于一件事的人,所以礼物很精致,其中还包括写满了她名字的那本教材,还要摆很多他以为她喜欢的百合花。当然不是埋葬在土里,黄泉层那个房间本来是准备好了放置灵童遗体的,偏厅足够放进一个大棺材,偏厅还挂着李屏玚的画像,她的前世今生都在此,然后这个粉红宫殿也会放进房间。

因为缺失了灵童是碎魂者这一消息,赫利尔斯以为杀死李山泽就能避免现任灵童带来的战争,而之后他因为李山泽是碎魂者不能贸然杀死的侥幸变成了天真,私心相信了她真的只是去用戒指交换湛泸,忘了李山泽比喜欢他的柯莱蒂多了太多的执着和理智。

模型打了十几厘米的“地基”,因为电影里两个年老的女演员住在别墅的地下室,所以要留出通向地下室的户外楼梯的空间,细节照样做得很好,地下室门上的笑脸哭脸门环,别墅一楼正门旁边三个“A”开头的门牌还有门牌下放置雨伞的桶,楼上Bobsky先生屋外的旗帜和楼梯平台上放的没有盖好盖的箱子,门窗都可以开合,二楼Corale房间的窗边放置了按照她外貌做的布娃娃,窗外一楼户外走廊的屋顶上有一只蓝眼的黑猫,别墅侧门外停着一辆小车。

“那很可怕,就像连某种兴趣爱好,或者自然产生的对某个人的喜欢也要小心翼翼的争取。”达芙妮从粉色建筑模型上收回目光,“你有想过,为什么灵童事务没有交给你吗?”

“葬礼之后我和爸爸谈过,原因综合了很多方面。赫利尔斯从小就显示出来沉稳和不浮躁,还因为他是玛丽的孩子,家中向来把灵童事务的交付当作对一名成员的重视,爸爸成为家长之后,莱昂纳多才负责起灵童事务,因为作为家长已无力分心把重心放在这件事上了。玛丽看中自己亲生的儿子,推举了他的很多优点,当然,从小时候显露的天赋看,赫利尔斯当之无愧,玛丽也知道那很危险,但中国有句古话:虎父无犬子,我们家的人从来就不是生养着光用来享福的。”

“我知道,好在我一直学的东西接受的训练并没有让我觉得不乐意。”达芙妮喝了一口酒。“很难得我们之间谈话会谈到赫利尔斯,你在纽约见过李山泽了,觉得怎么样?”

“气定神闲,小心谨慎,不是把内心表现在脸上的人,而且还能表现出和内心相反的东西,下一秒自然出其不意。”

“我当时放出她,是觉得看到了一个结束皇世和血龙之间战争的可能性,毕竟出发点是一样的,维克特已经接触到了鶗鴃派,鶗鴃派才是完全的对立,他们是为了死去的人争夺利益,而血龙和皇世是为了活着的还有即使死去也秉承正义的人,只是从一开始,选择的方式不同,在之后的发展里又产生了太多的仇恨。”

诺兰看着伦敦塔桥的模型说:“能理解,可仇恨没有那么容易化解。”

“你呢,你怎么,”当知道赫利尔斯被李山泽杀死之后,虽然晚了,但达芙妮也知道了赫利尔斯为什么犹豫,她还没有想出很好的措辞,于是说:“怎么看待李山泽?”

诺兰转过头来看达芙妮,说:“我看了录像,没错,从武力来讲她很强,但是赫利尔斯远在她之上,他被杀是可耻的计谋。赫利尔斯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用命换取李山泽的满意,因为他想让李山泽活下去。凶手是他爱的人,他是付出太多的一方,所以结局不好。”

“即使相爱两方都有对等的付出,结局也不一定好。”达芙妮说。

诺兰没有意料到达芙妮十六岁,原来已经是能理解这种道理的年纪了。

“有时候我猜测,爸爸没和你的母亲一路相伴,没有和我的母亲在一起,会不会是爱要顾虑所以不能成全,而和玛丽,正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爱才能维持。”达芙妮晃着杯中的酒,明眼人都看得出玛丽和威廉之间绝对有什么凌驾于爱情之上的情感,用以维持他们多年的婚姻,不浓烈不薄凉,所以才和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航行一样。

除了诺兰,达芙妮和家里其他人都不亲近,赫利尔斯话少,性格和温水一样,对待佣人和家臣不错,所以他以差不多的态度对达芙妮的时候,达芙妮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屏障。相比于爸爸,达芙妮与玛丽之间和气不少,这些当然首先归功于玛丽的为人,她确实最适合做斯尼德克尔家的女主人。

达芙妮说:“李山泽杀死了赫利尔斯,考虑缘由的话,李山泽是出于两方必然的敌对,加上她私人的怨念,又或者还能加上,她那天和赫利尔斯说过,如果赫利尔斯杀不死她,她就会杀了他,原来真的是那么一个重视自己说出的话的人,至少说在这点上。”

“现任灵童和我们的仇怨是从莱昂纳多正式开始的,连带还有林虞近的背叛。”诺兰在心里算了算年份,“十三岁,大部分的人对未来人生还没有什么规划,她就已经有仇恨了。”他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荒谬的东西,“背负仇恨多年,但我看不出她身上的阴暗,不确定是不是遇见大事小事都能在内心消化情绪,但已经能做‘相由心生’的反例了。”

达芙妮点点头,认同诺兰的话。

“我问了公西秀那天李山泽在黄泉层的情况,断了手指,身上几处不小的伤口,淡定的先吃点东西,按公西秀的形容就是和春天在公园湖边吃三明治看天鹅一样,永远看不到恐慌。因为对于血龙计划成员来说,灵童必须杀死,所以莱昂纳多在尽应尽的职责。因为莱昂纳多杀死了李山泽的师兄师姐,所以她有充分具体的理由报复,莱昂纳多也该死,但现在,我们也有充分具体的理由了。”达芙妮说,这不再是刻板的灵童事务是家中谁负责的问题,而是她觉得伤及到了她的家庭。

诺兰看着妹妹,想起了什么,说:“你十二岁的时候,把那个带队吸血鬼骗到阳光下,你为什么只报复那一个吸血鬼?”当年爸爸派了一支队伍接她回家,至始至终,她都只找了带队吸血鬼的麻烦。

“因为我知道杀死妈妈的是他,只有他,虽然那时候妈妈已经病重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但病死和被杀终究不一样,况且那家伙还没有道歉。”有一半的英国血统的达芙妮看上去更偏亚洲人一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乌黑的眼珠倒映水晶灯的光芒,时隔几年,才十六岁的孩子语气平淡,就像她当时打开天窗,看见吸血鬼的身体烧了起来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表达。

达芙妮继续说:“不过,道歉也没用了,道歉解决不了这里的任何事。”

诺兰说:“如果李山泽真的是不负众望的先驱者,我会同意赫利尔斯的心软,甚至尊敬他出于爱的退让,但如果不是,如果李山泽不值得仅有的期待,那我就要为我的弟弟报仇,既然碎魂者不可控的风险太大,那么我们就把她当作百分之百的会恶化吧,就像血龙计划一直做的那样。”

喝完了酒,他把杯子放到桌上。

“之前也想着赫利尔斯太无趣,没有存在感,但毕竟,李山泽是杀了我的亲哥哥。”达芙妮向诺兰表达了相同的立场,本来从不管理家族任何与血龙计划相关的事务,但要是想维护那个总是沉默的亲人留下的心愿,就必须参与进来,前提是维护家族的正义,然后再权衡赫利尔斯的态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达芙妮站起身,“我想我睡得着了,你还要继续拼吗?”

诺兰试图看看窗外,窗帘是关着的,他抚到一半又放下手。

“我想把桥面铺好,你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