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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葛覃(1 / 2)

三月,谛青山的清晨,融化的雪提供山间溪流可直接饮用的甘甜泉水,山下小镇居民屋顶上融化的雪水滴到屋檐下的石盆里,春节假过去,谛青镇与外界的通道打开,人们出去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旅游的旅游,回来的,则捎来了入湖小溪边上的桃花枝。

小男孩在湖边晃着拨浪鼓,捉弄更小的想要拨浪鼓的弟弟,妈妈放心的跟在后面边走边玩手机;捕鱼者则更早的出发了,和往来运输商品的船上的人远远打着招呼;晨练的老人家在沿湖的广场挥着扇子和木剑;谛青山北陌派新编班级在镇政府为孤儿做一日善行活动;小学堂二楼木地板上的脚踏声慢慢消停下来,儿童朗诵声从木窗传到了屋外,传到了小巷。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

(大意:葛草儿蔓延生长,藤条伸到了山谷中,叶子繁茂又苍郁。黄莺儿低空飞翔,群息在灌木丛中,鸟鸣如同欢唱。葛草儿蔓延生长,藤条儿伸到了山谷中,叶子繁茂又浓密。割下藤草......)

和声朗诵到这里开始混乱,还是些十岁左右的孩子,不认识的字就随了直觉的读音,听声音老师已经示意他们停下,教室安静下来。

一个老人穿着传统的青色斜襟宽袖上衣,深蓝色棉布裤子,一双厚实的黑色毛鞋,缓缓地转动着手里两个铁球,他站在楼下听着楼上的声音,然后转了一个方向坐到对面的茶舍门口。

这条小巷名为“棠棣”,取自《诗经》,是一条自西南向东北地势逐渐升高的青石板巷,巷口立了大石球,禁止机动车入内。巷内的这所学堂叫“棠棣社”,是一个不同于奥数英语之类培训班的兴趣班,平时念念书,认些字,教授一些文化典籍里的内容,并且在学生幼年时期就提倡交流研究深刻内容和自我理解。学堂是公立设施,谛青镇上很多家长会让孩子在周末来棠棣或者镇上类似学堂,还有些家长,忙于工作,把孩子“寄放”在这里,有的家长是谛青山外派弟子,长期不回镇上。

和整条小巷的基调一样,茶舍保留着古朴装修,疏木扶植,茶叶样品摆放在从明代传下来的多宝柜里,立式衣架挂着女式长大衣,内厅的架子上直接摆有一刀一剑,收银台很大,就像一张办公桌,堆了很高的书卷,桌上有虹吸式咖啡壶,磨豆机和电动奶泡机,看来茶舍的主人更喜欢喝咖啡,商品和生活用具混杂,就像把这家店和主人起居的地方混在了一起。

年轻的女店主在内厅整理柜子,听到外面的声响走出去看,店的门口挂着旗子,写着一个“木”字。

“一壶普洱。”老人说,并没有回头,而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对面二楼。

店主退回去,这时候对面二楼又穿出读书声:

“是刈是瀈,为絺为绤,服之无肄。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大意:割下葛草将它蒸煮,织成粗布和细布,穿在身上服帖舒适。回去告诉我的师父,我要告假了回家看父母。洗干净我的内衣,冲干净我的外衣,洗与不洗的都整理好,我要回家看望我的父母。)

一会儿后茶水端了上来,还配有饼干,烫热的杯子放在杯托上,店主提起茶壶斟上,“看起来面生,不是镇上的人吧?”她出生在谛青镇上,大学在外学习,毕业后回到了家中的茶舍。

年轻人外流几乎是大多小镇或者村庄的普遍现象,她顾虑到这一点,做了一个留下来的,生活很清闲,店里没生意的正好安心的写些东西,她给一家旅游杂志写文案做翻译,平常和编辑助理靠线上交流,足不出户就把工作做完了。

肖·真·鹤发童颜·冠看了一眼女店员,原本听着童声朗诵的悠闲表情突然严肃,他坐直了,上下打量女店员,问道:“姑娘你多少岁了?”

“二,二十三。”店主被盯得一愣,自然反应的先回答了年纪。

“哈哈,”肖冠笑起来,“虽不是镇上的人,但你两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过你外公不会真的是一步步走下来的吧。”他侧身望了望东北方向。

读完《葛覃》读起了《卷耳》,大概是新学,第二句就开始混乱,肖冠听着听着,笑起来。

“头一次见来谛青山拜访,还要被访者自己下山的,一点诚意都没有。”木长老人未到声先至。

“可你不还是下来了,几年前听说就有人提议装电梯或者缆车,怎么,没通过?”

“你当谛青山是什么旅游景点?”木长老坐下来,外孙女从内厅拿了酒出来给外公倒上。“这儿的一切东西都不能被破坏,百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也得是那副样子。”

“所以真怕你一副老骨头在路上散架了。”肖冠乐呵呵的,从身上摸出一个布袋,把铁球放了进去。

谛青山每天早上有晨练,即使上午没课想睡会懒觉的弟子也得穿戴整齐了,完成晨练再回住处。

四派长老轮流早督,四位最高长老也经常出现。北陌派钟长老和西骁金长老一向站在高台,仪表堂堂,表情严肃,吴带当风,就像是从吴道子画中走出来的历史人物,光往那儿一站就自带鼓风机特效,他们似乎着力于抓住每一个想偷懒的弟子,每次晨练后还会做一下简短的发言,以至于弟子中下山进入中学的看见教导主任或者学生会督查总能想起这两位长老。偶尔金长老会搬把椅子坐在上面,拿着一瓶水,阅兵即视感。

东迁祝长老随意点,静时拿本书看,动时自己会一身练功服走上台,和弟子们一起打完一套拳,结束后弟子还能在学校餐厅看见他和其他长老一起吃早餐的身影,至于南惟派木长老,很多人猜测他亲自带的弟子如此有个性是随了师父。

比如有一次他也带了本书去看,结果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最后是他的徒弟上去把他叫醒的,有一次觉得弟子们表现良好,拿出手机给录了像,上传到了谛青山官方网站,还有一次春风习习,太阳还没有升起前光辉先降临,清凉又明媚,其实也不过是那段时间常见的一个清晨,木长老却觉得这个清晨尤为特殊,叫停了那天的晨练,带着一大帮谛青山弟子站在微风里......冥想,也就是他的弟子们常挂口头的“思考人生”。

木长老在山中的活动不多,逐年有增长闭关时间的趋势,不少弟子猜他是要修仙了,不过目前没这个打算的木长老也不辟谣,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潜心修炼了呢?反正终归会死去,修仙倒像是一件符合这个老人“这么有趣干脆试一试”的作风。

作为四派代表长老中最年长的一位,最大的孙辈都过了四十岁,也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前一任南惟最高长老仍没有过世,因为那是一只半妖,几十年前把担子交给木长老后,开玩笑的问巴托利家族的狼妖路易:“姑射山在何处?”然后就打着去姑射山修炼的幌子云游四方去了,他为谛青山贡献了整整一百年的时光,半妖的寿命有限,他是天生人与妖精的混血,不如自己修炼而成的妖精,所以给自己未来的时间做了规划。

今天木长老一大早听说肖冠要来,推了山中弟子晨起锻炼时的早督,叫东迁派的长老代替一次。一路走下山的老人不喘气不流汗,虽然没有腾云驾雾,没有神兽坐骑,也没有踩在剑上一路飞驰,但他操控了气流,一路脚不沾石板阶梯的向山下飘去,可能觉得只是简单的飘没意思,所以他在脚底垫了一把扇子。

“老骨头不会散,老骨头只知道你专程来一次谛青山,可不是和我喝茶这么简单。”

说着这话,木长老的外孙女走进茶舍的内厅,屋顶融化的雪水依然顺着檐角流下来,积满了一只葵瓣纹白玉碗,外孙女换了一只碗出来,把玉石碗连带着雪水拿回房里。

太阳渐渐升高,偏向日中,棠棣社的小孩子大概是结束了这节课,穿出嬉笑和跑动的声音,清晰到可以听见有的小孩叫同伴的名字。

木长老饮了一下口酒,接着受到刺激眉头皱起来,就是这个味道。

冬天来临前在酒里放进花瓣,埋进小溪溪底,来年雪化时挖出来,成了他下山首要喝的饮品,每年冬天来前他都会叫外孙女准备,孙女虽然从来不会忘记,但也装作外公记性更好的样子为他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