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无法询问白辰和吕檬的感受,也自尝其果。”
李山泽放下信纸,想起一个《宣世志》上讲的故事。
“南华梦数人,皆披发,列诉于南华曰:姓殷氏,父子三人,俱无罪而死。愿明公雪其冤。南华曰:杀汝者为谁?对曰:某所居东十里,有姓姚者,乃贼之魁也。南华许诺,惊悟。”
冤死者的灵魂以通梦抱冤雪恨便是冤魂梦,冤魂通过梦报告给有司官吏,从而惩处犯案凶手,这就是一个关于冤魂梦的故事。李山泽晚上总睡不好,她不是什么官吏也不会为谁洗刷冤屈,但她总觉得那些被自己杀掉的人的灵魂会进入睡梦中困扰她,因为知道是罪孽。
佛教教徒信仰释迦牟尼,基督教为耶稣,伊斯兰教为安拉,印度教有毗湿奴梵天湿婆神,都是人格之神,道教以道为最高信仰,这是宗教中与众不同的。虽然现在人们奉老子为教主,但那也是联系道家后来形成的观念。
李山泽不信神,没想过得到救赎,有时竟也有一种报复李屏玚的得意之感,她们广义上讲是同一个人,她不在乎玉石俱焚。
传说九尾狐有九条命,彭祖活到了八百岁,修炼成仙便能长生,李山泽呢?她无惧于死亡,她要是有九条命,会比现在还要自信。巴托利家目前唯一的纯人类成员是不容易死的,在被谛青山南惟派木长老收为正式弟子后的第三年,木长老秘密的对这个弟子施行替死咒,以此来保护她。
相比于黑巫术,特别是死灵术的恐怖和邪恶,白色巫术柔和而带着善意,白巫术用来向神明祈福,从而获得帮助他人的光明力量,替死咒便是其中一个。
但没有人敢保证替死咒是否能真正担当起白色巫术的名声。
替死咒以杏子替死,施术过程是取杏子六枚,书六甲神明,用血浸一晚,于月初一放碟,托向正东,于卯时念咒,移碟于静室,祭炼六日,用灯六盏,水六钟为祭具,放杏入袋,遇事丢一枚杏仁于地,既替己身死。
木长老为李山泽施行替死咒并不是一次就成功,他按古法试验多次,每次祭炼不足六天祭具总会出问题,有一次是灯油未尽灯便灭,有一次是盛水器具忽然碎裂,就像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拦。
他向山主请示,山主建议木长老对这名碎魂者弟子改变方式,减少杏子数量。
从六枚到五枚到四枚,到了六枚的半数——三枚杏子时终于成功。替死咒被怀疑不属于白色巫术便从这里开始,因为在此之前它从未在任何灵魂完整的普通人类身上灵验,反而适用在了一个灵魂残缺的人,人类为了保护自己而产生的白巫术却无法作用于绝大多数的人类,这使替死咒的分类不再明确。
另外一点,关于替死咒的说法是杏子代替人而死,并且是在将遇不测前弃地可获救,但李山泽十三岁的时候,死了白辰和吕檬,也死了不少斯尼德克尔家族一方的人,无法解释是杏子代人死,还是人代人死。
三枚杏子用一只透明盒子存放,然后放在木长老的冥想室中。出事那天木长老在冥想室打坐,听到声音睁开眼,看见分明密封好的盒子里面只剩两枚杏子,另一枚在地上犹自跳动,它掉落的时间正是李山泽溺亡的时间。
谛青山派人按照白暮一行人回来的路线寻找,找到了被斯尼德克尔家族掩埋的白暮和吕檬的尸体,不见李山泽。伊凡得到消息后派出巴托利家家臣,也带着几个家族成员亲自寻找,最后在离事发地点二十多公里的森林里找到了她。
李山泽从山崖上掉下被河水带走,后来冲到了岸边,醒来即复活。
施加于李山泽身上的替死咒的功效原来是使她死后复活,她被替死咒保护的秘密除了山主和师父,就只有巴托利家知道。
想喝水,出门看见百里淮,他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什么事也没做,大概就是发呆了。
百里淮洗了澡,在哈罗盖特总是撩起来固定好的刘海放了下来,遮住眉眼,通过化妆伪装成另一个人的百里淮现在是纯素颜,皮肤比他伪装出来的混血调酒师要白,眼睛也更温和,百里淮为了完成任务,连化妆技术都熟练了。
李山泽在谛青山的室友喜欢百里淮,经常在藏书阁坐到百里淮不远的位置看他,室友说:“他人优秀又长得好看,还没什么大缺点,本来就很值得喜欢,喜欢就是觉得他人很好,所以喜欢他的我应该也变得越来越好,所以,看不进书的时候就想想百里淮。”
回想这件事李山泽笑了,巴托利的家人很好,那么有血缘关系的百里家的人是什么样的?其实看卢卡斯的态度,墨菲也不错,只是因人而异而已。
注意到李山泽,百里淮抬头看她,他头发吹得半干,整个人有种笼罩在雨雾里的感觉,甚至明明隔得不远却有点虚幻。
李山泽恍惚了一下,猜想自己的二十二岁会是什么样子。
“睡不着?”她说。
“还好。”百里淮没想出合理的不睡觉的理由,他说:“你呢?”
“喝点水。”李山泽倒了一杯水端回房间,要进门时又停下来,“你就回中国,不去哈罗盖特看看了?宁可抱着希望慢慢等,也不愿意立等可死?”她觉得自己猜中了百里淮的心事。
“或者,这是一个选择道路的问题。”百里淮笑了,“我选择谛青山,另外一条本来也不乐观的路就已经彻底封上了。”
“嗯。”李山泽会意,她放心了,无论世族还是隐族,百里家的人都不能选择非正常人类。“我进去了。”她指指房间门。
百里淮点点头。
“怀疑是对敌人最基本的尊重,林虞近接受我来访的一切,他接受了死亡。我没想过用湛泸杀他,那是白辰的遗物,到林虞近断气的那一刻我都觉得他不配被湛泸杀死,但现在我看到了这些,而林虞近终归,也是死于自己的愧疚。”
林虞近留下的信纸上有些空白,李山泽就随意的在空白的地方写下这些东西。
木盒里还有一个类似项圈的东西,皮革制成,略显破旧,她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但觉得以后会知道。她拿起项圈放在胸口,仰躺在**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然后又把信拿起来看了一遍自己写的部分。
她有些累却不想睡觉,像一个焦虑的人翻来覆去,又用酒店房间里的电脑看第不知道多少遍的《杀死比尔》,决定以第二部的时长为睡觉的倒计时。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再过一会儿她就会给山上打电话,给师父报平安,因为她知道师父的作息时间,而任务完成则由百里淮做报告。
谛青山可以公布林虞近的死亡事实了,这一消息会公布在谛青山的网页上,这份功勋会记载到南惟派弟子李山泽和西骁派弟子百里淮的名下,也会给参与这项任务其他环节的人员增添笔录。
这些年来林家人所知道的只是儿子失踪,现在他们也会被告知真相,他们可以有任何猜想可以做出任何行动,即使对谛青山来说是最为愚勇也无用的行为。
至于执行者,谛青山会为执行者做收尾工作,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执行第一起杀人任务到现在,没有社会麻烦找上来的强大后盾。
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在电影上,信很长,且不是一次性写完的,它不断被后续增加,直到写信的人被杀而终止。
信上林虞近最后的字是近期写的,“你离斯尼德克尔一家很近了,我在利兹见过你,你身边有一群应该是你上大学后的朋友。”
这便是最后的话,李山泽思索着,是同班认识之后结伴出去玩的朋友,还是因为卢卡斯而认识的那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