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猜吧。”
赫利尔斯转过头去看看画中的月亮和月下的森林,“喜欢看月亮吗?”
“还好,”李山泽轻轻皱了一下眉,想着这是不是一个奇怪的问题,而回答是否太笼统,她接着说:“夏天,或者秋天晚上的时候看月亮,有风的话会有一些凉,会想很多东西,童年呐什么的,如果还闻到植物的味道就好了,那感觉令人安心舒服,你想想也许你小时候,很多事都不懂也没什么忧虑,就在同样的环境下抬头看月亮,时隔好多年以后又这样看着月亮,这月亮还是没有变,但中间已经过了好多年。”
赫利尔斯想了想,“你现在看画有没有想起家乡,或者童年什么的?”
“一说就想到了啊,不过一般哪有那么容易想到,不然的话岂不是天天灵魂出走,看到一本童话书就想哎呀我六岁的时候看过,看到一个老婆婆牵着一个小女孩就想到哎呀我小时候奶奶也是这样牵着我的。”
“哈哈。”赫利尔斯被逗笑了,觉得柯莱蒂的思维很跳跃,总让人猜不出下一句会蹦出什么。“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这个女生我在哪儿见过吧,其实只因为都是黑发中国女孩。”
“也许确实见过长得比较像的,我可是大众脸啊。”柯莱蒂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谦虚一下,“还有你在某个地方看月亮,其实很多很多年前,古代,比如什么王朝的时候,也有人在你所站的地方看月亮,然后脑子里想的东西或者正在做的事是一样的,我能念句古诗吗?”柯莱蒂一偏头,看着赫利尔斯,她无处安放的古诗魂又出来蹦跶了。
“当然可以。”赫利尔斯做好认真听的准备,试图理解她要念的东西。赫利尔斯其实是一个悠闲淡定到看上去迟钝的人,好友都极少看见他严肃或慌张或兴奋的样子,所以此时挺直背露出认真的表情,就像帕丁顿熊那样可爱了。
他记得赫兹对他说的话,要让柯莱蒂知道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柯莱蒂抓住机会向外国人宣传中国文化,她念得比较慢:“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赫利尔斯说:“我懂,差不多就是你刚才说的意思,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冒出了一句中国的网络流行语。
“哈哈,总是惊人的相似,你知道李商隐吗?”她试探性的问。
“有点印象,”但是这点印象不足以回忆起到底是谁,赫利尔斯说:“你亲戚?”
“不是,中国唐朝的一位诗人,我喜欢他的诗。”
“主要写什么的?我知道李白,写的诗很多,而且他还是一位武林高手,会轻功,他从政,也修仙,我看过一本叫《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的中文书,看了一个星期。”
“对,他是个武林高手。”
“小时候会看一点李白的简单的诗,但最早对他感兴趣则是因为盖瑞斯·波尼罗(GarethBonello)的专辑《TheGentleGood》,中文名是贤士君子,我觉得翻译得很好,专辑里有一支动画MV,内容是李白遨游江山的样子。”
柯莱蒂点点头,没说自己不知道盖瑞斯波尼罗,但想回家了看看。
赫利尔斯说:“讲讲李商隐。”
“商是商量的商,隐是隐藏的隐,诗以爱情诗最为出名,风格呢......”李山泽想想有哪些简单易懂的词。“风格有创意,华丽,但因为他的修辞,又不是很容易让人看懂,意象典故比较多,我有很多关于他的书,还有诗集,你有兴趣的话给你看。”
“好,你有没有喜欢的西方作家?”
“特别喜欢的没有,我西方文学读得不多,大部分都是教科书上看的。课外的话,会看欧亨利,契科夫那几个写短篇小说的,契科夫是真的,长得也很好看啊。”
赫利尔斯抿嘴翘起右嘴角笑了笑,“英国的有吗?”
“查尔斯狄更斯,他的知名度高到不得不去看,还有弗吉尼亚伍尔夫。”
“意识流。”
“对,就算一次看不太懂,也觉得读的时候思维同样在游走。说实话我不适应西方文学的语言叙事风格,特别是莎爷的,我不怎么看他的东西,中学教材上有《哈姆雷特》节选,老师晚自习放《哈姆雷特》电影,看得我越来越觉得是一个神经病的精神独白,好多同学欲哭无泪,不知在讲什么,老师还要我们写观后感。不过确实是悲情人物,就算中西文学中感情表达什么的不完全一致我也能觉得挺悲剧的。”
“我也没怎么特意的去看他的书,上学要求阅读的除外。”
“《哈姆雷特》里面有一段我很喜欢。”
“哪一段?”赫利尔斯想知道柯莱蒂喜欢的那一段他是不是还记得。
“奥菲利亚落水淹死的那一段。原型好像是都铎王朝时期一名叫凯瑟琳·哈姆雷特的落水身亡的女人。奥菲利亚年轻貌美,可是疯了,然后落水死亡,鲜花围绕着她,弗吉尼亚·伍尔夫也是掉水里死掉的,抱着石头沉下去。”
“好像关于李白,有一种说法是,他坐船看见水面月亮的倒影,想去摘月亮,结果掉进水里。”这个外国人说的是“去世”而不是“死”,也许表明他对李白很敬重了。“那时候他喝醉了。”
“他喜欢喝酒。”柯莱蒂吃了一块饼干。
“我还知道他有四个孩子。”赫利尔斯说。
“嗯。”
“我记得他有一个孩子叫天然,就叫这个名,然后还有一个孩子有两个女儿,后来这两个女儿嫁给了农夫,李白死后四五十年,观察使寻访李白的墓,还寻找他的后人,劝李白的两个孙女嫁给上层阶级,但是她们拒绝了。”赫利尔斯说。
柯莱蒂想着这家伙是要成为研究李白的学者吗?那我要不要研究一下梵高或者契科夫?柯莱蒂在书上看过赫利尔斯说的那一段,原文是:“在孤穷,既失身于下俚,仗威力,乃求援于他人,生纵偷安,死何面目见大父于地下,欲败其类,所不忍闻。”
柯莱蒂说:“嗯,她们不愿仗着祖上的名声苟且偷安。”
“是的。”赫利尔斯说。
柯莱蒂跳了一个话题,“英国很多地方的植被都很茂盛啊。”
“因为常常下雨。”赫利尔斯说。
“除了学校我就住哈罗盖特,那儿的环境非常好,还有温泉,我老家那边没有温泉,我在找新的感觉。”
“什么新感觉?”
“英国一点也不热,太凉快了,体会不到夏夜酷暑看月亮对着风扇吹凉风的惬意了。不过冬天一定不错,下雪啦,雪又停了,月亮光照在雪地上和树上,雪反着光。在老家我过春节,来这儿我就认真的过圣诞节,我还不知道春节的时候你们这边是什么样的。”
“现在哪儿都有中国人,春节时有的城市街道上会有表演,舞龙舞狮,武术表演,前年我和朋友去大英博物馆学剪纸,听故事,不过那个叫“年”的怪兽的故事听了太多遍了,于是我给朋友讲了刑天和九尾妖狐,晚上我们在中国餐馆吃饺子,还有鸡爪,他第一次吃,一边说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连鸡爪也可以做成菜,一边说味道真不错,我喜欢糖醋鱼还有萝卜和鱼煮汤,不过不喜欢辣的菜。”
“没关系。”柯莱蒂这么回答,并且觉得这个回答没什么别扭的。
“春节好像还是带男女朋友回家见家长的时候,”赫利尔斯转过头看柯莱蒂,“春节讲团圆,你留在英国不回去和家人过没关系吗?”
“没关系,在家过了好多年的春节了,少一个没关系。”
“哦,我想起来了,你妈妈在这儿,你还可以和墨菲一起。”
柯莱蒂懒得解释她和墨菲再也不想看到对方了。她的妈妈是沙伊达,那个看着她从五岁小女孩长成十九岁女青年但是自己外貌都没有变化的鲛人沙伊达。
女生看着男生,光线偏暗,这时看赫利尔斯的侧脸觉得模糊中的线条也出类拔萃。柯莱蒂喜欢“出类拔萃”这个词,比什么“杰出的”“优秀的”都好,就像一个学校有一些优秀学生有一些很杰出的学生,但能用“出类拔萃”形容的,在她看来才是最好的。赫利尔斯的眼睛呈蓝色,不闪亮,还是很温和。
柯莱蒂做了一个动作,她把装着橙汁的玻璃杯靠在脸上,降温。
“南方人。”赫利尔斯又说。
“嗯。”柯莱蒂放下玻璃杯,没有看男生而是接着去看阿奎那的画。
“在英国待的习惯吗?”
“还好,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供应,相比于北方,南方冬天还下雨,是湿冷型,开了空调都觉得被子是湿的,还以为来英国会被冻,还好不是。”
“你的家乡处于中部点的......长江中下游地区?”
“连这个名词都知道。”柯莱蒂说,她基本能把世界上有名的山脉河流湖泊和岛屿具体分布区域背出来,子午线南北回归线六十度纬线经过哪里也记得差不多了,虽然她觉得英国课本上应该不会教这个,她还没自信到觉得英国中学老师像自己曾经遇见的老师一样要学生背地图。
“我家有一幅中国地图,我常常看。”
“去过中国吧?”
“去过。上海,北京,南京,西安,重庆,中途有经过哪些城市不是很了解。”
“旅游啊。”
“对,和家人一起去的,高中毕业后自己去了一趟西藏,被藏族大妈的藏语弄晕了,因为藏语我只会说两句。”男生看看柯莱蒂,女生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早上好的发音是:休吧德勒,再见是:卡里沛,只会这两句,早上出门有热情的居民跟我打招呼的话,我就说休吧德勒。”
“那中午和晚上呢?”
“中午和晚上出门有人和我打招呼我就说:你好,我还写游记,你想看吗?”
“可以?”柯莱蒂有游记类似于日记的观点,都涉及到隐私了。
“当然可以,我出去旅游就带上,写的不多,一半不到,希望下次出国旅游就不是我一个人或者只能和家人一起了。”赫利尔斯说。
柯莱蒂明白赫利尔斯想表达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有个不是家人的人陪着。
“你去过哪些地方?”
“法国。”柯莱蒂随便说了一个,“为了卢浮宫和地下墓穴。”
“以后想去哪里?”
“俄罗斯,中西伯利亚平原,我以后想在中西伯利亚平原上盖一座两层的房子,不要太大,但有一个壁炉,然后我裹着毯子在壁炉旁看书。”
“为什么正好是中西伯利亚平原?”
“随便想的,想到了之后觉得挺不错,或者,火地岛?啊,好想参加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但要等到明年夏天了。”
柯莱蒂其实还想去楚科奇半岛的海边看看。
楚科奇半岛是欧亚大陆最东北端的半岛,罗曼诺夫王朝建立两百年周年时出生的伊利亚·安德烈耶维奇·涅斯梅亚诺夫的死亡之地,巴托利家族第三代成员楚科奇·涅斯梅亚诺夫·巴托利的诞生之地。
他以自己成为吸血鬼的地方为自己命名。
还好,得亏是个俄罗斯人,不然就杰克苏了。
门推开,外面的喧闹声灌进来,一个印度裔男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他微微发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赫利尔斯竖起大拇指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
那个黑发男孩的脸上可明明白白的写着“我明白了”,柯莱蒂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对赫利尔斯说:“我想回去了,安东尼的女朋友呢?带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