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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精神检测(2 / 2)

她笑了,不是平时搞怪或者不在乎形象的笑,也不是惊讶,不是恶作剧得逞的笑,这一次很温和,让人误以为她在一个春日午后,躺在阳台沙发上听歌晒太阳。

观看录像的几个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并不觉得柯莱蒂说的话新鲜。

还是陈词滥调,这几年谛青山记录下来的精神检验视频是这样,今年也是,无论问什么最后都只会回到这些差不多的话题。现在还没看到新的。

画面中萨蒂尔很久不说话,听柯莱蒂讲白辰,吕檬,林虞近,师父,其他的弟子,她愿意结交的朋友。没有讲述她近几年的事,好像在山下的生活平淡无奇不值得纪念,她之前的生活里只有这些人,而实际上,前三个早就离开了她的人生。

伊凡和沙伊达还是专心听着,想等到任何和以往不同的内容,养育孩子就是需要耐心。

“吕檬回到车上,带着我逃亡,”说到这里,柯莱蒂微微偏头,低下去轻轻翘起左嘴角,似有无奈又惨淡的笑。“对,是逃亡,我问吕檬,白辰呢,她说他会追上来的。我们到了悬崖边,后面的车也停了,有人从车里出来把一个东西丢在我们面前,”柯莱蒂陷入往事,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一颗人头,白辰的。”

“悬崖下有河,悬崖下就应该有河。吕檬抱着我跳下去,她的背后生出翅膀,和想象中翼族的白色羽毛不一样,她的羽毛是灰色,因为不是纯血翼族。我听见枪声,看见翅膀被打穿,吕檬看上去并不害怕,那年她才十七岁,她对我说,这次不是游戏了,你要长大,一定得活下去。”

柯莱蒂的手松开了一点,“我掉到河水里失去意识,醒来时发现我一个人躺在河滩上。走进丛林,在里面过了三天,或者更久,我不记得了。即使什么都没带,我也可以在丛林里生存一段时间,但我发烧了,没有药没有一个人,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在谛青山的医院里。”

“病房天花板上有画,因为我住的是儿童病房,所以画是蓝天白云还有太阳。医院大堂的天花板上也有画,是四神,大厅的一面墙上有白色边框的镜子,靠着那面镜子的桌子上还摆了花瓶,我记得里面常年是水仙花,那是神奇的镜子,因为在镜子中,水仙花总是风信子的样子。醒来时有个男孩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他按铃叫人过来,他问我觉得身体状况怎样,我说还好,问他是谁,他说他叫白暮。”

“那场意外里,无所作为的人活了下来,为无所作为的人抗争的死了。九二年生的男孩刚成年拿到驾照,九三年的女生会开车还没考驾照,对外声明是路上出了状况,年轻人经验不足出了车祸,成了真正的意外事故。”

柯莱蒂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不到任何表情,语气已经没有一丝难过,仿佛只是刚说完别人的故事,房间里又只有不断循环播放的《六月船行》。

沙伊达记得柯莱蒂前几年的内容,她每年都被女儿带去亲临一次惨烈的现场,正当她以为这是全部,画面上的柯莱蒂说话了。

“我想可以交个男朋友了,师父说过要体验那些同龄人的生活啊,我站在雕像下看吕檬白辰时他们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可能算早,不过孟羲年很不错。”

巴托利家是知道柯莱蒂前男朋友的,但沙伊达没意料到柯莱蒂会提他。孟羲年和柯莱蒂高一下学期开始交往,高三上学期快结束时分手,也算一段不短的时间。据柯莱蒂之前所提,她是被甩了。

以孟羲年这个名字的出现,会引出柯莱蒂没有说过的高中学校生活吗?沙伊达想着。

“我高二时看见了吕橙。”

旅程?人名?沙伊达疑惑。萨蒂尔把素描本递给他们看,这时屏幕上的萨蒂尔起身把纸笔递给柯莱蒂,说写一下。柯莱蒂没有睁开眼睛,但写下了名字。

笔画重叠,沙伊达还是看出来是“吕橙”两字。

“她从来没有主动跟我们提起。”巴托利家的家长伊凡说,这时庆幸萨蒂尔撒了那一把薄荷血藻。

“新生军训,我看见了吕橙,个子比较高,站在方阵最后面。傍晚他们坐在草坪上休息,吕橙和身边的人说话,一个男生看见我,然后拍拍吕橙,我想那个男生以为我要找她。吕橙转过来,我转身走了。”

“我在走廊上可以看见对面她的教室,看她和同学聊天,我想知道她喜欢听什么歌,喜欢什么话题,希望我也可以和她说话,谈谈哪个地方好玩哪个地方的东西好吃。终于有一天她走到我面前,我以为我们会谈一些,有趣的,说起来令人高兴的事,她本来在和同伴说笑,看见我后靠近我,说,你居然还没死?”

“不过这也算是和我说话了。”柯莱蒂的头再次偏向窗外,又是一会儿沉默。

“我向谛青山发出了申请,因为是被保护人,不会释出资料。小芝用长老身份特权取得资格,今天早上我查收了邮件。”萨蒂尔说。“联系名字也不是很难,吕檬吕橙,是姐妹,妹妹在这几年被谛青山保护得很好,要不是把相关录像内容发了过去,谛青山不会松手。”

沙伊达听此想了想,看着另外两个人说:“我们还得查孟羲年。”

“你觉得他不普通也不正常,柯莱蒂从不被普通的正常的人吸引。”伊凡了解沙伊达,也了解柯莱蒂。

沙伊达点点头。柯莱蒂在和孟羲年交往后沙伊达找人调查他,只有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的,表面的资料。

伊凡看着屏幕,萨蒂尔和她一起沉默,偶尔在纸上写些东西。伊凡说:“孟羲年现在在伦敦大学学院读书,大二。”

“伦敦大学学院?”沙伊达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因为她不知道丈夫追踪那个孩子到现在。

伊凡说:“现在能知道的依然中规中矩,比如说详细到幼儿园班级,甚至还有寒暑假参加的培训班,没有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介绍,我们只能看到孟羲年给我们看见的东西。”

“哦。”沙伊达的语气有点遗憾,但没有过多的担心或者失落,她依然相信自家侦探的能力,因为这次他们找到了突破口,只是可能需要多点时间。

“我想像他们一样生活,但那样就会失去你们。”屏幕上的女生说话了,屏幕前的观众结束讨论。

萨蒂尔知道录像的细节,解说:“她说这话时外面有一家四口人在散步,正经过斜对面那一家人的花园大门。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看见了,或者是她脑海中幻想了一个画面,误以为真,说的时候外面正好有这一幕。”

柯莱蒂说的话是事实,所以萨蒂尔没有安慰她的遗憾。

巴托利家曾收养过一个人类巫师的孩子,孩子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成长,最终没有不负家庭期望的成为巫师,只想回归平常人的生活。在那个孩子找到一份工作也重组家庭后沙伊达删除了他对于巴托利家的记忆,这样他被动的保守秘密,也失去了他们。

画面黑下去,萨蒂尔关掉了放映机。“说完那句话后她停了一会儿,最后才说了几句话,我转述好了。”

沙伊达看着萨蒂尔,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直接看?她又隐约猜到了什么。

从今年三月的那一通电话接通起,沙伊达就预想了柯莱蒂对未来的计划。

这个孩子准备了不少年,虽然从不表现出野心来,但那份执着和热情绝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淡化,小则因为六年前吕檬白辰的意外逝世,大则为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毕竟是父母,看见孩子那样会难过吧。”萨蒂尔显然是先有这种情绪的,作为看柯莱蒂长大的叔叔,早就对她的未来做过各种预想,但来临时仍然觉得心理准备不够。

“谛青山本计划让她在那个城市待满五年,但得到一点关于斯尼德克尔的消息后,她申请了调离,谛青山把原本安排到利兹的弟子转去那个城市接替她的位置,想来是很支持了。”

“她自己申请调离的?”伊凡问,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是的。”萨蒂尔回答。

沙伊达牵了一下伊凡的手,像温柔的妈妈想劝严肃的爸爸不要生孩子的气。

当时柯莱蒂说要来哈罗盖特,伊凡认为是谛青山安排的,这样问时柯莱蒂也顺水推舟回答说是,说谛青山考虑到她的家人在这儿所以派她来,伊凡没有向谛青山求证,作为家长,他没有因为担心女儿安危而干预过派给她的任务,而且以为她在能读心的妈妈面前不会撒谎。

“既然催眠就实话实说,没有任何粉饰。柯莱蒂说,她已经十九岁,活过了吕檬白辰的年纪,如果不是为了找凶手,不是为了向杀死吕檬白辰的斯尼德克尔家复仇,柯莱蒂没想过要回家。出国留学或者周游世界怎么会是她的志向?不是不希望生活在一个善意的世界,而现实是,她对处在家人保护下的安稳生活感到忧虑,随着年龄增长甚至是焦虑,而且既然这次的对象是那些人,就必须她亲自来解决,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孩子的父母听了这番话没有说什么,仿佛猜到了。很多家庭都会经历这样的问题,孩子长大了会叛逆会违抗父母,认为自己有能力决策了,心里话不会对父母和盘托出,认为父母所提的建议所说的“为了你好”不合适,要一意孤行走自己的路,要展开自以为的前无古人的冒险。简化一下女儿的表现就是一种叛逆,只是早晚会有血的代价。

不是一簇鲜血溅上白布的小打小闹,是血洪流。

一个孩子在尚未懂事时遇到的厄运点起了心中的,也是整个人生里的火源,六年后没有熄灭,越烧越旺。

复仇这种事,说无趣很无趣,像冤冤相报不知何时了的无聊循环剧情,但说有趣,就令人孜孜不倦了。

萨蒂尔说:“仍然是一个好孩子,偶尔我们抱怨说的也是南茜他们太宠她了,想要什么哥哥姐姐都给。那天坐在我面前说话的柯莱蒂,在好孩子以外披上一个面具,像一个恶鬼,不过尚在襁褓。接下来我们看吕橙。”萨蒂尔的意见只有这些,他转移了话题,柯莱蒂的问题等这对夫妇离开后让他们单独讨论,他要按照计划把要说的东西说完。

萨蒂尔点开文件,一个年轻人的档案投射到屏幕上。萨蒂尔展示吕橙资料的理由很简单,就是通过她的简介,先确定吕檬的妹妹——这个对柯莱蒂态度不友好的女孩虽构不成什么威胁但需要引起注意。

敲门声响起,孟小芝走进来。“谛青山向我们推荐了一个人,这是他的资料。共识已经达成,等见到这个人,就是正式签下一个家族为同盟了。”她轻笑着说,与这个中国家族的合作主要是由她出面谈成的。

“突然觉得很沉重啊。”沙伊达听完话理所应当的觉得这个人地位很高,但她也知道很少有直接把家长资料披露的文件。

“不是家长。”孟小芝明白沙伊达所想,她解释,摸摸沙伊达的头发,这是她的爱好之一,沙伊达的头发总保持柔顺靓丽。“但无论他在哪儿,都有权力调动他们家族在当地的所有力量。”

沙伊达接过文件袋打开,“总有这么巧的事,”她找到一张带有年轻人照片的纸,抽出来举到萨蒂尔和伊凡面前,“孟羲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