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赵哒哒那散发着幽冷黑光的喜鹊头罩,这个胡子大叔呼吸缓了一缓,非常认真地说:“我会将陈小少爷亲自送到赵叔手里。”
陈凌闻言,一脸不解地看着赵哒哒,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赵哒哒笑笑没回答,朝着胡子大叔挥了挥手,道:“四百一十四人,让他早点给我打钱。”
十辆卡车来得快,去得更快,当最后一缕车灯渐行渐远,赵哒哒脸上的温度,也如同被光芒带走了般,慢慢地冷下来。
她低头抚摸着之前从别人手里缴获过来的失衡枪,又再次瞅着枪托细缝里的那个数字发呆。
超过六点后,地球表面就会模拟太阳照射万物,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赵哒哒慢慢地在这片暗红色的世界里行走,嗅着从深山里传过来的孤独的冷风。
这让她想起很多很多——很多她以为忘记、却没想到依然清晰的过去。
她坐在空旷的操场上,想的却是当年那片纯白色的石阶地面。她还记得自己背靠着假山,在啃老师分发下来的面包,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看着那些愚蠢的、悲惨的、天真的少女们,心里都是黑暗的、肮脏的、暴力的念头。
假山的另一侧,站着秦隼。
“小妹妹,别怕,我们马上就会救你出去,再忍忍好吗?”他说。秦隼的声音,三分隐忍七分温柔,低沉悦耳如玉敲青石,沉静时,又如石击湖面,那漾起的淡淡波纹,总是能安抚住如同刺猬般的她。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变成孤儿的。在三岁能记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无姓也无名,连编号都没有,又还没到干活的年纪,总是被苛责打骂。
生长在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小孩子欺负小婴儿的环境里,很容易就养成焦躁易怒的性格。她不喜欢,于是在三岁那年,选择了逃亡。
流浪在外,饥寒交迫很快就消磨了赵哒哒的天真与倔强,倒在了通往光明的路上,很快,就被早已盯上她的人贩,抓进了比贫民区更加荒无人烟的学院里头。
但那里有松软的白面包,甜美的奶制品,有干净的卧室,笑容纯净温柔可人的小姐姐。
也有枯燥的课程,神经质般易怒喜欢体罚的老师,暗地里尖酸刻薄的排挤,以及,死亡。
在赵哒哒尚不知事时,她并没有意识到,每日每夜发生在比她大了十多岁的小姐姐们身上的,到底是怎样的侮辱。所以也不曾明白,那些姐姐们前赴后继着从宿舍高楼一跃而下时,为何毫无留恋。
她靠着本能活着,直到遇见秦隼。
一个也不过十七八岁、连偷偷摸进学院都要费一番力气的男孩,皮肤很白,眼睛很亮,带着一种野生狼崽子般的狠劲儿,臭屁地跟她讲以后一定会救她出去的时候,她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在哄她。
但因为这个小哥哥的声音好听,赵哒哒忍了。
赵哒哒被人拐进特殊学院里后,同样因为年纪太小而被人嫌弃,经常被忽略,有时候抢不到食物总是饿肚子,所以秦隼经常从外面带来给她面包和小饼干,而她则为秦隼提供了非常完备的内部地图。
为了秦隼,她摸遍了庞大学院的所有角落,见过掩藏在黑暗里沉默着进行的谩骂、虐·待、暴行,她被人发现过,被人追打过,好几次都差点死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然而不知道为何,一想到秦隼说的那句“玩笑话”,她就仿佛又活了过来似的。
他是她漫无天日的悲惨世界里,唯一的一束光,一个稍纵即逝的美妙谎言。
直到四年后,秦隼肩扛大炮,如约定中的那样,出现在七岁的她面前,杀光所有的阻碍,带她离开。
天空自从被星堆文明紧紧攥在手中,于是地球表层永坠黑夜,不见日月,然而明亮的火花自他肩头窜出,将她的牢笼打破的瞬间,赵哒哒相信,自己看到了太阳。
也看到了希望。
她喜欢了秦隼好多年,即使在他死去十五年后的现在,这浓烈的感情也从未消散。
这把枪的出现,再次撕开她最痛的回忆,她痛得无法呼吸,骨头连着筋,都因难过而隐隐作痛。
很快,心理上的难过就转变为了身体上的剧痛。赵哒哒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得扶着墙壁慢慢蹲下。
是的,失去人生方向的赵哒哒,在消沉了一年后,重新振作起来。为了变强大,为了守护秦隼所爱的那些地球人,她进入军队,接受了基因改造,让自己更加贴近星堆人的基因。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凭借更加强悍敏锐的肉体与原本就机敏过人的才智,赵哒哒一路势如破竹从军校以该届最优秀毕业生之名毕业,并立刻被征召入第九区中央第一军的训练营,只要在训练营里呆满固定天数并拿到合格证书,她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而坏处,也同样明显而致命。即便地球人与星堆人外形再怎么相似,基因上的差距也是天上地下的级别,赵哒哒强行改造后,那随时会发作的噬骨之痛,便如影随形。
从她九岁那年开始。
赵哒哒抓着那把枪放在心口,从口袋里掏出药片,抖抖索索着吞下。美好的回忆与痛苦的现实,在她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反复交错,吃了药片的她反应有些迟钝,花了好些时候,才开始思考,那些被她保护着的地球人,那些曾经追随着秦隼的地球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