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轻轻摇了摇头,微微长了嘴,似要说些什么,可声音太小,屋夫人听不到。不得已,她俯下了身子,将耳朵凑近老屋,才听了清楚:“儿子,儿子他~不争气~我屋家~屋家…”
这成了老屋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直到回光返照之时,他心中还惦记着屋家的飞黄腾达。可这一日,他永远看不到了。老屋的手垂了下来,嘴巴固定在一个形状,再不动了,眼睛睁得老大。
屋夫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轻声唤了两句:“老爷,老爷?”
没有应答。
而后屋夫人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一直手指,缓缓放到了老屋鼻下,早已是没了气息。屋夫人绷不住了,双手一举,转头就趴在了老屋身上,拍打着老屋,嚎啕大哭起来:“老爷啊!老爷!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那样子,半点看不出她往日和老屋不和的纠葛,反倒成了一对素日恩爱的夫妻,一死一悲,令人动容。
屋明哲直到他父亲去世,也是个不争气的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还不知家中已经起了如此巨变,此生唯二披麻戴孝的事情,就被他稀里糊涂的错过了一次。
倒是黄将军在开城门一事之后,对屋明哲改观不少。也不再避忌他了。用黄将军的话来说,屋明哲这是戴罪立功,熊月能被伤的如此惨状,都少不了屋明哲之配合。其实黄将军当初给屋家送信,也并未想过会气死老屋,只是受了馨儿和木瀚卿之影响,想让老屋快些迷途知返。黄将军想着,老屋知道了儿子已然不愿再为熊月做事,定会死心,他屋家也不至于越陷越深,最后退无可退。谁知老屋是个醉心飞黄腾达之人,又有心痛的毛病,这一气,竟然就让那恨铁不成钢的执念给带去了阴曹地府。
屋家不比军中,有快脚之人能奔袭数千里送信。前方战事吃紧,屋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不宜将老屋已死之事派人告知屋明哲,不然按屋明哲的性子,定会自乱阵脚,军中风云突变,若是屋明哲知道了家中之事,非要垮掉了精神不可。屋夫人好在理智尚存,重创之下,她不想失去了丈夫的同时又失去儿子,故而不得已,她一个人撑下了整个葬礼,生生按住了老屋的死讯,没往云宁城外透出分毫。
好在屋明哲在前线总算不被排挤在外,成日里又能和木瀚卿和馨儿在一处了。黄将军曾言七日之内那熊月必撤兵,故而这几日大兴军士只以探听为主,并未有所动作。黄将军的副将劝黄将军要乘胜追击,可黄将军却以为他们已是重创了熊月军,不好再斩尽杀绝,不若让他们主动撤军,这样彰显大兴雄风,不战而屈人之兵,让熊月人不敢再轻易用兵,或能换来更长久之和平。
在黄将军的坚持下,大兴军士虽有微词,也不好多言。馨儿等人不懂打仗,但黄将军在大兴威名在外,木瀚卿笃信他必能逼退熊月。屋明哲对木瀚卿的话很是放心,便趁了此机会,收拾了行囊,成日里在帐子里放着,就等着一声令下,开拔回家。
大兴其他军士见主帅都松弛下来,熊月又不再来犯,连每日城墙下的“例行一骂”都没了,索性也收起了紧张之神经,吃吃喝喝,闲了还能唱个酸曲,休养生息,好不欢乐。就这样拖着一连几日,大兴都没有再找熊月的麻烦。
熊月这边,死里逃生的朱罡烈痛失副将,他本人也受了轻伤。从回来后,朱罡烈就闭门不出,往日便比常人要黑的大脸,现下就如唱戏的花脸一般,像挂了墨,离近看,全是怒气,还露着一丝狰狞之色。
朱罡烈素日里除了对那已身死城中的副将还有笑脸,对待其他军士,很少有和颜悦色之时。因而他虽善战有威望,军中之人却多畏惧于他,不敢多加亲近。现下看他的残破盔甲上都透着败绩,更是无人敢上前询问伤势。朱罡烈营中留守的副官怕他流血多了伤身,在侧旁逮了个大头小兵去找随军郎中。旁的人,只围着朱罡烈,无人上前搀扶,也无人敢多说一句,都只出了眼看自家将军,大气都不能喘出一口。
郎中带着药箱前来,见了众人这番光景,他自然也不敢单独向前。只得拉了副官来,低声耳语道:“大人,行行好吧,烦您让将军快些入账,在下也好为他脱衣诊治包扎。”
“你~你自去~便是。”副官比郎中更知晓朱罡烈心性,也不愿去开这个头。
郎中见副官不愿出声,低下头来,不再看向副官,叹气道:“在下上有老母,下有稚童,真担待不起这番重责。既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
副官还未及反应,只觉自己腿上一阵酸麻,立时就站不住了。身子不受控的摔到了朱罡烈跟前,险些将头磕到了朱罡烈腿上。
“这般五体投地之大礼,你用不着给我行。”朱罡烈没好气的白了副官一眼,若不是他身上疼的厉害,真想踹上这不得宠的副官两脚。
事已至此,副官已知是郎中做了手脚,可他并未亲见那郎中的手段,将军又在气头上,若此时添油加醋,怕是郎中性命不保。数万的军士,也不过就这么两名郎中,若再少一个,军中更要吃紧了。无奈,他只得压了火气,以大局为重了一回:“将军,下官,下官看您伤了身子,急得倒了。请您快些进账包扎吧。”
“娘们唧唧的!”朱罡烈狠瞪了副官一眼,也不扶他,自起身回了帐子。副官趴在地上,给那郎中试了眼色。这才算平了朱罡烈的大怒,众人得以喘息一二。
朱罡烈算是转危为安了,可遭了这番惨败,整个熊月大营中,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