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官员年纪不大,处事倒是稳当,一点儿不胆怯,张口就答道:“江大人家在城北,下官会让人给您引路,您无需担忧。”
薛继了然,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准备。
官员愣了愣,刚要退下的脚步迟疑了。“已经是傍晚了,薛大人今日就去?”
薛继回头一看天色,确实不算早了。
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明日一早去。”
转过天来,一大清早薛继就起身收拾了一番。半晌,门外传来叩门声,想必是当地的官员。
“薛大人,可以出发了。”
薛继来时本就带了两三个官员,今日又有江淮本地的官员随侍,一行人骑马穿过城中街道往北而去,看着不像是请丞相回朝,反倒像是押送江晏回京。
江家宅院修的不算招摇,寻常砖墙瓦檐,门上朱漆色泽黯淡,连门上牌匾也不过是江晏自己的手笔。
“这里一直是这样?”薛继随口问了句,心里想的却是,指不定为了应付他、应付陛下,才临时做出这副模样。
身后的官员闻言一怔,抬头看了看,又颔首应道:“回禀大人,一直是这样。”
薛继稍稍有些讶异,却没再多问。心里想着这么些人全涌进人家府里也不合适,于是指了指门口,对着身后几人说道:“你们在这儿侯着,我自己进去。”
薛继一进江府就看见了江晏的身影,他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就靠在正厅的座椅上。
“下官见过丞相。”薛继欠身一拜,脸上已然多了些笑意。“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晏只是靠在椅背上瞥了他一眼,面色黯然,像是虚弱无力,不知几分是真,几分做戏。
“是什么事让薛大人亲自跑一趟?”
薛继也不跟他打马虎眼,正色直言道:“大人为嫡母丁忧三年,如今期满,理应回京复职。薛某今日来江淮,正是奉陛下之命,请大人回朝。”
江晏面不改色,刻意拖长了声音,缓缓说道:“老夫身患重疾,难以操劳国事,还请圣上另择英才接替丞相之位。”
薛继心中百般不解,为何这老家伙还要推辞,若真是欲擒故纵,他不怕过火了吗?
“江大人……”
话还未说完,江晏直接打断了他,轻笑了一声,那神情叫人毛骨悚然。“薛大人,你我认识的年头也不短了,大可不必拿这一套来对付我,平白浪费你我的时间。”
薛继一句话噎在喉中进退两难,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吞了回去,改口转了话锋,问道:“既然江大人喜欢直来直去,又何必拿搪塞之言应付我。下官想知道,您为什么不愿回京。”
江晏垂下目光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反问道:“你以为官居丞相就是好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官者最高的追求。
难道,不是好事?
薛继没有应声,他不知江晏这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陛下是先帝,那我必然稳坐丞相之位一展宏图。可我的陛下,是当今圣上,他不需要有用的丞相,他要的是为他所用的家臣。”
江晏说这话时神情极为平静,话音落时,他的目光飘向了薛继,将这年近四十的后辈打量了一番。
“老夫还有句忠告想送给你,别去争,没有人比徐阑更适合这个位置。”
薛继心里一紧,他听过许琅提起徐阑,许琅说徐阑是聪明人,不会跟他争。今日他又听了江晏提起徐阑,这一回,江晏说的却是没有人比徐阑更适合丞相之位。
事关徐阑,事关丞相一职,这两人所言截然不同,他能信谁?他该信谁?
“多谢。”薛继没有把这番话往心里去,只是冷静地应了一声。话音刚落,他心里又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想起此事,他下意识轻笑了一声。
他道:“很多年前,我在江陵刚刚中举的时候,兄长曾再三告诫我不要入仕。那时我不听……才至今日。”
话里有话,薛继没再说下去。
今日如何?一个身在危局却不知的尚书令,仅此而已。江晏闻听,心里暗自笑了笑,却没再劝说。
当局者迷,莫过如此。
薛继收起了思绪,将话锋转回到正题上。面朝江晏,沉声再问:“丞相当真不愿回朝?”
江晏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凝神,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