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洛夫那时候刚刚研究出剥离精神力的办法,他问我,愿不愿意帮助连老师,把精神力剥离出来,放到健康人的身体里,到时候就是一个健康的连老师了,而换身体不过就像整容,连老师心中还有热爱和追求,一定不想余生拘于病榻。我魔怔了,觉得他说得对,我当然也征求了连老师的意见,连老师根本不同意,但我执迷不悟......”
梁稚亲手把那些金属尖端扎入连撼的身体里,看着透明的玻璃罐中凝聚起一团橙色的精神力。像火一样的颜色,温暖又美丽。然而彼得洛夫根本没准备好容器,梁稚只好在他的指令下去找一个个人,杀一个个人,一开始他也害怕、也愧疚,但在精神力面前,杀人太简单了,后来他就麻木了,他用对连撼的深情埋藏自己的愧意,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连撼。
听着他动容的述说,连榷无动于衷,冷眼地旁观梁稚的自我感动。那只猫是梁稚,1500是梁稚,“梁稚”也是梁稚,梁稚把自己的善、恶、执着、愧疚切分出去,变成不同的个体,逃避感情带来的痛苦,但痛苦不断滋生,他从来没有摆脱过。他也后悔,如果一开始没有那么做就好了,但一路上他有千百次机会可以回头,他都没有。
梁稚就是恶人,连榷不想听他拿连撼做借口。
“......我抱着一罐精神力找容器,找了许多年,连老师的儿子都生了儿子,彼得洛夫说血缘越近越适合做容器,所以就千里迢迢来找你了。”梁稚看着眼前的小孩,觉得比看着成年的连榷轻松得多,毕竟连榷确实很像连撼。“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什么都有保质期,人死了还会变成一把土,更何况一罐精神力。连老师的精神力放入了你体内却控制不了,我当时很绝望。”
沉默了一会儿,梁稚哈哈笑了两声,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你父亲应该吓坏了吧。”这么说着,却没有多少歉意。然后梁稚半阖着眼,似乎发起了呆。
连榷声音冷冷淡淡:“说完了?”
梁稚愣了下,也明白了,连榷根本不想做听众,于是讲兴更淡,“没什么讲的了,你应该有要问的吧?”
“没有。”
梁稚怔了怔,为他的冷酷,和眼里不加掩饰的厌烦。这种神色出现在与连老师相似的脸上,让梁稚呼吸一窒,心里难受不已。
“......我没有想伤害你们,你们的朋友都好好的。第一个幻境,只是连老师的一个愿望,当初实验终止时,他希望精神力永绝于世,我是想让彼得洛夫看看,世界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精神力研究的推进,在基因改造的过程中必定影响端粒,我也是想让你们知道,精神力的危害......”
连榷冷笑,“这时候还要扯着我爷爷的名头?不拿别人遮挡,就不好意思说自己做什么了?精神力会对这世界产生什么影响,既然不在于彼得洛夫个人,自然也不会在于我们几人。你不过是想要极力挽救,却又无能为力,与其在事后害怕能不能挽回,不如一开始就不做坏事。”
可他不就是迷途无法知返吗。
“......”梁稚勾了勾苍白的唇,气色差了许多,最终还是没莞出一个笑。“你讲话倒是毫不留情。这都是命。”
连榷更加看他不起:“做选择的是人生,不选择的是命运。但凡做了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同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只是结果,不是命运。”
“我也不听你讲大道理了。”梁稚恼羞成怒,“要不给我两刀,出出气?”
连榷盯着他渐渐透明的下身,冷硬地吐出两个字:“没必要了。”
到此为止。
梁稚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却想:其实一点儿都不像连老师。
“当初在基地里,你说看到了他的记忆,没骗我吧?他,是怎么提到我的?”梁稚最终忍不住问了这个心心念念的问题。
【——“你想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你想知道他梦到你什么吗?”
这么多年来,梁稚固然知道连撼不曾爱过他,可是,他也曾陪伴连撼走过一段人生,难道在连撼的内心里,真的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吗?在连撼的梦里,他曾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过?
梁稚被动摇了:“他是怎么提起我的......?】”
连榷被他提醒,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桩事。连榷不欺负将死之人,知道他后半辈子求的或许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说,‘阿稚是个好孩子。’”
梁稚忽然觉得眼睛很疼很疼,不得不闭紧眼睛,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流,怎么都哭不完。
他抬起手,轻轻一拨,连榷被推出门外,门“哐”地关上了,再回神,他躺在废墟下的弃屋里,原石碎成了粉末,一具白骨半埋其中。赛天宝躺在他旁边,两人手拉着手。
“连榷——!”
金凯带着人闯了进来,他们与连榷等人失联了半个月,也入山搜索,怎么都无果,直到刚刚突然就找到了路,八个人,一个不少!
“太好了!都活着!”
“快来人——担架!”
半个月不吃不喝的“休眠”,连榷等人无力动弹,只能勉强动动眼珠子,卷毛嚎啕大哭,连榷侧头看到赛天宝无奈地冲他眨了眨眼,紧绷的心情缓了大半。他动了动嘴皮子,霍金凯连忙俯下身凑过来:“想说什么?”
何松,1712呢?连榷做嘴型询问。
“都好着呢。”
连榷彻底放心了,用虚弱的气音道:“任务完成。”
“好,好样的!不愧是连家的孩子!蔼洲市也没事了,你弟弟出了大力,你们都是好样的!”
连榷放松了身子,跟着担架摇摇晃晃,同样有种在河里沉浮的错觉,但这一次,他上岸了。
废墟之外,日出东方,红霞蔽天,清霜初拢,黑夜已经过去了。
———
从下洲村回来后,1534跟何松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具体表现在1534不再故意找茬,并且回去见了何家人一面。
直到何松养了一只鹦鹉。
“何松!把鸟给我!”
何松把笼子护在身后,1534进一步,何松就退一步。笼子里的鸟还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1534气笑了,探过身去骂鹦鹉,“就你会说话是吧,就你有嘴是吧。看我拔了你的毛,烧了你,骨灰都给你扬了!”
“小意,别跟它一般见识……”
“什么小意,我现在叫胡得!胡得!”
“胡得!胡得!”鹦鹉跟着大喊,“白痴!白痴!”
“你教的?”
何松也震惊,“没有没有,不是我,我不是啊。”他赶紧把笼子交给1712,然而1712也不是很喜欢这只鬼精鬼精的鸟,自从有了它,何松闲暇的时间基本都被它占了。
这鹦鹉似乎是真的成了精,今天之所以让1534这么生气,是因为这只鹦鹉被放出来放风的时候,降落在1534面前,而1534正在打代码,鹦鹉却好死不死地踩在了“delete”上。
1534觉得鹦鹉就是故意的,报复他上次拔它毛。而之所以拔毛,是因为上上次鹦鹉飞出来打翻了咖啡,把他的机子弄死机了。
还有上上次,1534把鹦鹉全身用口红乱涂乱画,把鹦鹉折腾个半死。别问口红哪来的,就是故意买来画鹦鹉的,为了报复鹦鹉冲他喊了三天“小傻瓜。”
说起来小傻瓜这个称呼,还有温庭烟的事。就因为温庭烟哄炸毛的1534时被鹦鹉听见了,百十句话里就捞了这么个重点:小傻瓜。
温庭烟如今也怕了这只鹦鹉了,完全是活在1534的雷点上,只要何松带鹦鹉来,1534能气得三天睡不好觉。
“要不我也给你买个宠物?”
“不。”1534白了他一眼,什么智商,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主意。1534心里不屑,完全不觉得是自己难哄。
而且自打连榷家里养了宠物猪后又养了一只猫一只狗,彻底暴露了毛绒控属性,见识过连榷整天毛,1534对养宠物这事敬谢不敏,甚至很不愉快:“你想养?”
温庭烟总觉得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你想死吗”的质问,赶紧摇摇头。
“哼。”
“叮咚、叮咚。”门铃适时响了,连榷拖家带口,带着赛天宝、连妈妈、连诜和柳平川一起到来,屋子里顿时热闹非凡。
“晓玫姐呢?”
连榷放下手里的购物袋:“肖队他们去接了,说是顺路。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说人人就到,话音才落门铃又响了起来,肖钦和施诚人拎着一大堆东西进屋,常晓玫走在最后,肚子微微隆起一个弧度,气色红润,朗声笑着进屋:“他俩一个小袋子都不让我拿!”
“你肚子里有宝宝当然不能拿重物啊。”赛天宝道,他对小宝宝可是充满了期待。柳平川还在一边附和。
“只是一个这——么小的袋子。”常晓玫无语极了,想她作为警队一枝花,当年也是力挑一堆男人的,怎么到了这就弱不禁风了呢?是什么让这帮人以为孩子是说掉就掉的?
“好啦,咱不理他们。”连妈妈笑着拉过常晓玫的手,仔细打量她的脸,“走,看看他们都准备了什么。”
“快快快,摆桌摆桌。”1534兴致勃勃,拆购物袋的同时还不忘扭头恐吓鹦鹉:“一会儿把你也吃了!”
鹦鹉听了,居然翻了个白眼。
赛天宝就惊呆了,“你看到了吧?小鹦翻了个白眼。”赛天宝的胳膊肘怼了怼连榷。“说起来,昨天出去拿快递,大呆和二毛可能以为我要出去很久,在家里跑来跑去,结果我一进门,跟它俩正好对上,它俩脸上就写着:震惊。”大呆和二毛是他们养的猫和狗,如今他和连诜都搬出去,各有新房,地方宽敞了,也就养了几只宠物。
“我就知道他们每次都趁我们不在在家里作乱......”赛天宝边说边笑,抬手挠了挠有点痒的脸颊,手上的戒指闪过浅浅的光彩。
“说什么悄悄话呢?”1534冒出来,“在家还说不够,上我家来说了?”
1534拉着赛天宝往厨房走,又对连榷做了个“赶紧走”的手势:“温庭烟那都是力气活,你去帮帮他。”
进了厨房,1534直接扯住赛天宝的衣领,往里瞄了一眼:“哟,年轻人悠着点嘛。”
赛天宝手忙脚乱地按住衣领,耳朵都红了,不甘示弱地反驳:“我们年轻人,才、才不用悠着点,你让温医生悠着点吧!”
1534:WTF?
外边的温庭烟:“阿嚏。”
连榷:“这天气能感冒?上年纪了吧。”
连诜:“哥,温哥也不老。”
连榷:“奔四了。”
温庭烟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兄弟俩拿我开涮?谁不奔四呢以后。”
俩兄弟正要开口,柳平川端着一碗洗好的草莓路过:“连哥,温哥,吃草莓吗?”
连榷和温庭烟都摇摇头,柳平川就往连诜嘴里塞了一个,然后又走了。
何松终于放下了他的鹦鹉,洗净手与1712一起把菜摆上桌,置备碗筷。桌中间一口鸳鸯锅咕嘟咕嘟,人多就是要吃火锅嘛!
特意准备的大桌子边放满了椅子,一屋子人挤挤挨挨,热热闹闹,说笑声一直没间断过。
“来,好日子,希望以后都是好日子。”连妈妈率先举起杯,众人响应,沸腾的欢乐比辣锅还红火、比清汤锅还有滋味。
“干杯——”
“干杯!”
愿岁岁常相伴,热爱不散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