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抱着的想法大概是，反正两个都是自己儿子，谁争气坐稳龙椅都行。
他也没想到，裴衍楷表面温顺，背地里狼心狗肺，亲爹都敢下手。
那份遗诏看起来分外讽刺。
裴衍楷一开始不信，“这是假的，魏真死命藏着，我用他儿子的命威胁他都不给，分明是怕我得到且毁了。”
江沅把遗诏翻过来给他看：“我觉得他怕你得到这份遗召，是怕当今陛下性命不保。”
裴衍楷看着每一个字，那些字体似乎会动，扭扭曲曲，令他的眼睛生疼，不可抑制的愤怒起来：“我自六岁每日寅时起，亥时睡，上午读书，《大学》、《中庸》、《论语》凡是应该读的，我全都会背；下午习武，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连腿都摔断过两次，伤疤至今不消。烈日炎炎、寒冬冷冽从未耽搁一天，手上的冻疮好了坏坏了好，身上的疹子一年四季不消，我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我为了是什么？就是为了站在万人之上，脚踩白骨，头顶青天。即使没有这个遗召，我照样能坐上的万人之上的位置。”
江沅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有着太多的话，那些情绪冲了出来，在他的世界里，他从来都是一个寂静的表演者，头一次张开了口。
“你看看我的手全是茧子，你看看我的后背尽是伤疤，我也是人，只有一条命，会死的。我杀人，难道人不杀我吗？”裴衍楷说着说着就冷静下来了，心平气和地问：“我不想死，那杀人不可以吗？”
那问题的语调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做死亡，问这天真无知又可爱的问题。
但他是一个成年人，他具有杀人的能力，于是这句话就显得那样冰冷，让人遍体生寒。
江沅心想：【到目前为止，我只看见你想杀人，没看见人想杀你，是你在野心勃勃的争抢，没人抢得过你。】
裴衍楷语调森然：“我也想不争不抢，可我是个孽种，天生就比那些正常的人更加易碎。我娘用枕头捂着我的口鼻，我都不挣扎了，可她后悔了，我既然活下来了，我就不能辜负了我这条命。江沅，人活于世，难道我就不苦吗？”
他看上去是在解释，急于得到江沅的认同，实际上他是在说服自己。
人的逻辑是不可以崩坏的，佛教的经文一直在劝解人和自己和解，这也就昭示了大多数人无法做到接纳自己。
裴衍楷从前是可以做到完全接纳自己，就像江沅嘲讽他的那样，他杀人放火依旧是个好男孩。他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直到先帝的遗诏，颠覆了他的想象，给他坚定的内心遗迹，重击产生了一些脆弱的裂壳。
他产生了害怕，怕自己的内心处于无序、混乱的状态，无法维护自己坚定的信念。
强者的内心是坚不可摧的，善恶在他这不值一提。
江沅一句话也没回应，裴衍楷却好像已经说服了自己，他的内心又像以前那般坚硬了。
裴衍楷：“江沅，我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你成全我吧，给我。”
江沅摇头道：“裴衍楷，我有点害怕你，这份遗诏我想留着，做保命之用，你将来想要名正言顺的登基，肯定需要这个证书。”
裴衍楷冰冷冷地说：“如果我想杀你，这份遗诏保不了你的命，但如果你捏着这个觉得会安全一点，那我愿意放在你手中。”
这是让他顺利继位的诏书，不是废除他位置的诏书，就不会让他那么忧心忡忡，那么恐惧。
如果这个诏书可以带回江沅，安抚住她那颗心，他一点都不亏。
江沅捏着这封遗诏，并没有预想的给她带来安心。她讨厌裴衍楷带来的不安全感，“我如何能摆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