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儒说的,他比谁都清楚。
他身上带煞,从小克父克母。他父亲在他尚在襁褓中时就早早地过世了,母亲没过两年也改了嫁,从此他的世界里就只剩怨怼和恐惧。
谢老太太虽然爱他,却也怨他。怨他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不承受生命中最痛的痛。老太太对他好,却也会发疯似的打他骂他,发泄完以后又会后悔,循环往复。而其他人看到他只有害怕,怕接近他就霉运缠身不得好死,每个人都躲得远远的。
可他明明没有错。他身上的煞是谢家的灾,他承了灾,家族才会平安。家族的命系在他身上,没人敢动他,以至于谢彬即便觊觎家主位那么多年都没敢动一下,只因为横死之人天煞不灭。这煞如果不是应在他身上,就要应到谢家身上。
大家怕他生,更怕他死。
这样孤独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他十二岁。他那时候已经慢慢懂事,有一晚老太太神色奇异地兴奋:“阿琛,你就快要自由了。奶奶帮你找到了一个玉堂,下个月我们解煞,以后就不用再避着人了。”
玉堂,天煞的克星。果然那一年住院以后,他的煞就在玉堂的灵力压制下动弹不得。他心底里是开心的,终于不用再害怕偶然的肢体接触给其他人带去的不安和霉运,他终于成了别人口中的正常人。
可他不知道,他的自由,是建立在牺牲顾央央的基础上的。
他看过古籍,上面说只玉堂的灵力是不断再生的,但顾央央不是。她的灵力永远需要天灵地宝的投喂才能慢慢蓄起来。他曾经问过老太太这个问题,但她只是避重就轻:“每个人体质不同。”
这话他信了。然而直到他二十岁,才在偶然之中发现真相。
离清子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央央的灵力已经快要枯竭了。大概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咱们要尽快找第二个玉堂。”
老太太:“玉堂的灵力没了,是不是人也没了。”
离清子沉默了半晌,才道:“是。”
谢其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口仿佛被一张网拉扯,丝丝缕缕嵌入肉中,鲜血淋漓。
从那一刻他才知道,谢家的灾不是应在了他的身上,而是顾央央的身上。没人告诉过他解煞会要了她的命,那个眸子亮晶晶的小姑娘,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给他送水拿衣服的小姑娘,那个红着脸在夕阳底下,跟他说喜欢的小姑娘。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可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面对她。因为不管怎么解释,他就是那个要了她命的罪魁祸首。
她将一颗赤诚而纯粹的心捧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喜欢得快发疯。他想,是不是他不再解煞他就能不再欠她,他们就能在一起?
当他鼓起勇气将这话告诉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的话直接将他打入了地狱:“一旦解煞,玉堂和天煞就是不死不休。如今你的煞被压着还好,一旦没了玉堂的灵力压制,天煞不仅反噬你,反噬谢家,也会反噬顾央央。到时她不仅保不住那点灵力,甚至命都保不住。你想好了?”
他冒不起这个险。
老太太对顾央央好,是因为她有利可图。一旦发现他不再愿意用她的灵力,他不知道老太太会做什么。
因此他不敢用谢其琛的身份去找解煞的办法,拿她的姓编了顾棋的名字,搜寻多年才找到个压制天煞的丹方,又花了三年才寻到所有的材料,和赵煦做了交易。
这么多年,他不敢对她好,克制着自己跟她接近,怕自己受不住她知道真相以后对他的失望,怕她难过,又怕她不要他。可又忍不住对她好,就仿佛那压抑着的感情都可以用钱来弥补。
多少次他都想放弃,想着大不了他陪她开心过完这几年,她走了,他一起去就是。可多少失眠的夜里他过不去自己这个坎,如果没有他,她能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只因为他,她要落得个短命的下场。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但面对顾央央,他贪心着她的人,她的爱,也贪心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