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是宁心公主带着蒙弈世子。”
秦羽眉失笑,她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幕后黑手的身份呢,想不到有人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蒙弈是谁?”
“蒙弈是忠勇侯蒙烽之子。忠勇侯常年驻守在漠北天门关,是大夏防御龙牙草原上狄人侵边的屏障。”瑶光对这些高官显贵的身份如数家珍,张口就来。
“蒙弈是驻守在大夏和龙牙草原边界的忠勇侯的儿子……”秦羽眉慢慢重复着,“他为什么会和夏侯宁心搅到一起?”
瑶光想了想,推测道:“羽林卫是拱卫皇城安全的军队,蒙弈世子留在帝京虽然是变相的质子,但陛下也没有让他无事可做,而是让他在羽林卫挂名当了个六品校尉,手下可调动一百二十名羽林卫。”
自古便有驻边将领将家人留在京中的传统。忠勇侯拥重兵驻守漠北,夏帝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才扣下了蒙弈作质。却又不想做得太露骨,就让他在羽林卫当差“与其父一般守护天子”。
蒙弈虽然接近了夏帝身边的军队,可他能指挥得动的只有一百二十人,与十万羽林卫的总数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可能有半点造反的机会。
夏帝这一招,可谓是将面子里子都做全了。
秦羽眉哼了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走。
“夏侯宁心是冲我来的,我怎么可能不亲自去迎接她?”
***
蒙弈身着绿色圆领窄袖武将官服,高踞马上的脊背笔直挺拔。他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镇国公主府,转头对身边骑在马上的夏侯宁心低声道:“公主,您私调我手中的羽林卫来围府,这样不太合适吧?”
他的部下现在围住的可是镇国公主府,周围已经有不少百姓聚集起来指指点点议论起来了。
夏侯宁心一身利落骑装,越发显得容颜娇美。她傲然扬起下巴,马鞭直指镇国公主府匾额,一声娇叱。
“这府里有天花病人,为了帝京百姓的安全,必须死死守住,不许任何一个人出来!”
天花?
天花!
种痘技术还只在少数上层贵族之间流传,天花这两个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吝于一场噩梦,吓得他们几乎是瞬间就退后了好几丈,只敢远远地看着这些训练有素的羽林卫将整个镇国公主府围了起来。
“造孽哟,小公主才从草原上回来没几天,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情……”
“难道就是她从草原人那里带回来的天花?”
“不会吧,我昨天还往公主府里送了一车青菜呢!”
“什么?哎呀你快走远点!别再传给我们!”
流言猛于虎,看着周围百姓越来越恐慌,把公主府当做洪水猛兽一般惧怕的模样,夏侯宁心得意极了。
就算秦羽眉这次命好,没有染上天花,可只要象征着皇家的羽林卫把公主府这么一围,他们以后也别想再和周围的百姓打交道了。
今天在场的百姓会一直记得,这座府邸里的人都和天花有过关系,只要和他们接触,自己也有可能染上天花。
夏侯宁心嘴角绽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秦羽眉,我看你这次还怎么逃?
吱嘎声响起,公主府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秦羽眉一身柳叶色衫裙,婷婷袅袅走了出来。
她迈过门槛后只往前再走了三步便停下,不让那些奉命行事的羽林卫难做。
秦羽眉也抬起头,手搭凉棚地往天空望了一眼,这才把目光缓缓移到变了脸色的夏侯宁心身上,未语先笑,“大清早的,我当时哪来的野狗在外面狂吠呢,原来是宁心公主。府上未能扫榻相迎,失敬失敬。”
“你!”夏侯宁心每次都被秦羽眉的牙尖嘴利顶得说不出反驳得话来,气得狠狠一挥马鞭,在地面上抽出一声脆响,“谁稀罕要你扫榻相迎!本公主可不想染上天花!”
她突然想到极为恶毒的一个指控,冷笑一声,怒道:“难道说,你原本存的就是这种心思,想要通过我让父皇母后也染上天花?秦羽眉,你这是谋逆!”
“哦?”秦羽眉丝毫没有被她的危言耸听吓倒,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手,“公主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正好我也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把染了天花的丫鬟塞进公主府内,然后想要通过公主你让陛下和皇后都染上天花呢?这可是谋逆之罪呀!”
她轻飘飘地就把话又踢回了夏侯宁心那边,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这指控是她提出的,可人也是她安排进去的。若是真让秦羽眉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岂不是作茧自缚?
想到自己离宫前母后再三叮嘱的“一力降十会”,夏侯宁心高傲地睥睨着站在马下的秦羽眉,“你们府里出现了天花病人,按理说应该把所有人都迁出帝京外四十里去避痘的。可本公主一想,你肯定是吃不了这种苦的——为了不嫁进草原,这位呼察老王的大妃连自己的丈夫都敢害死,真要是把你送出城外,指不定你还要迁怒于别的人家。”
“所以本公主特地跟父皇求了个恩典,只把你暂时软禁在公主府内,等待太医前来检查,只要没事了便可以重新开府。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应该下跪谢恩了?”
管你再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我就是要用公主的身份把你压得死死的!
秦羽眉不卑不亢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弯下膝盖的意思,“既然公主还称我为呼察王大妃,也就是还承认我由陛下亲自册封的公主品级——敢问公主是否清楚,陛下当初册封龙牙草原呼察十六部首领为顺义王时,爵位是几品?我这个顺义王妃该是几品?永安公主又该是几品?”
“从品级上来说,我只可能比你高不可能比你低,又怎么可以朝你下跪谢恩呢?”秦羽眉唇边逸出一丝微笑,“总不能让陛下以为,公主不分尊卑,罔顾纲常吧?”
不就是扣高帽吗,不就是上纲上线吗,夏侯宁心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丫头,跟她这个在最看重上下级观念的军队里待过好几年的人来比,手段可真是太嫩了!
夏侯宁心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母后明明教过她的,为什么秦羽眉也会这一套!
蒙弈始终在边上冷眼旁观着,此时也不由得多看了秦羽眉几眼。
他留在帝京数年,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就是九州大陆最传奇的女人唯一留下的骨血。
在蒙弈的记忆里,与秦羽眉有关的,大概就是那年她莫名被歹人掳走,她的未婚夫,雍王世子夏侯锦玉大张旗鼓地惊动了全帝京的百姓出去寻人。而所有人也都看到了,秦羽眉衣衫破碎几不敝体地从城外回来。
然后就是雍王妃跪在坤泰宫前广场痛哭,自称雍王府绝不会要一个不贞不洁的世子妃。逼得陛下都不得不亲自出面,取消了秦羽眉和夏侯锦玉的婚事。
紧接着,“不贞不洁”的秦羽眉突然被陛下亲自册封为永安公主,代表大夏出关与呼察十六部和亲。
蒙弈原本以为,秦羽眉今生就会在龙牙草原上度过了。可今天一大早,夏侯宁心突然找上他,要借用他手上的羽林卫去围镇国公主府,他才知道原来呼察老王莫名其妙地暴毙了,而秦羽眉这个未过门的顺义王妃,又被璟王殿下亲自带了回来?
是那个年纪轻轻便军功赫赫,有大夏战神之称的璟王殿下,夏侯璟?
蒙弈身为将门之后,自然对夏侯璟十分崇拜。而据他所知,夏侯璟是个从不许女色近身的人。
这样一个对敌冷酷,对己自律的男人,居然会千里迢迢从草原上救回一个女人?
蒙弈来公主府的这一路,都在盘算着该怎么想办法见秦羽眉一面。
他实在很好奇,镇国公主的女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让夏侯璟那个冷面战神都为她破例?
蒙弈也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他父亲所处的位置,让他也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如何在帝王的猜忌下生存,如何让他放松对自己一家的警惕。
当夏侯宁心在公主府外说出那一番话时,蒙弈基本也可以断定,镇国公主府里“突然出现”的天花病人,十有八九和她有关。
不然她一个深居皇宫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得到公主府的消息,又大张旗鼓地揽下围府这种根本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
看来秦羽眉和夏侯宁心之间早有恩怨……
蒙弈没打算偏帮哪一方,但他现在的确对秦羽眉产生了更浓的兴趣。
这个看起来刚刚及笄不久的少女,面对眼下府邸被围,公主咄咄相逼的局面,居然丝毫看不出有慌乱之态,反倒在和夏侯宁心的交锋之间稳占上风。
虽然夏侯宁心身上的骑装华美精致,可两相比较,衫裙简单的秦羽眉身上那种落落大方的气质,倒更像个真正的金枝玉叶。
蒙弈朝着夏侯宁心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就算在皇城里浸润了十几年,她还是不像个公主……
面对眼前这一排兵甲林立,肃然生威的羽林卫,秦羽眉泰然自若的姿态,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排大号盆景。
开玩笑,秦羽眉上辈子连武器更牛掰的部队都待过,上个月还在大夏最精锐的龙策军里玩儿呢,这些基本跟摆设差不多的羽林卫,还想吓到她?
夏侯宁心翻了一阵白眼,总算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用马鞭指着秦羽眉,“总之你从现在起,不许迈出公主府大门一步!否则本公主就让羽林卫将你就地格杀,免得天花疫情殃及帝京百姓!”
就地格杀?夏侯宁心的心思还是这般毒辣……
秦羽眉的实际年龄比夏侯宁心大了十几岁,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晚期中二病少女。
“公主也知道百姓无辜?”秦羽眉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目光凛然,让夏侯宁心都有些心虚地错开眼神,
“你知道百姓无辜,敢问我府上的丫鬟算不算百姓,是不是无辜?其他的下人算不算百姓,是不是无辜?”秦羽眉毫不犹豫地扯下夏侯宁心虚伪的面具,“你为了对付我,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不惜布下这绝户局,把我公主府内几十条性命看成什么了?他们难道不是你父皇的子民吗?你身为帝王之女,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百姓的吗?”
“夏侯宁心,你根本配不上这公主的身份!”
秦羽眉声音清亮,字字掷地有声,一连串的追问,气势越来越高,压得夏侯宁心全无招架之力,几乎是毫无抵抗地承受了秦羽眉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斥责。
蒙弈也没想到,秦羽眉这个名不副实的前朝公主,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夏侯宁心叫板,甚至将她那点小阴谋小诡计全都戳破。
要不是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几乎都要忍不住为秦羽眉这酣畅淋漓的一番话拍掌叫好了。
他也不耐烦和夏侯宁心这个刁蛮跋扈的皇室公主打交道,秦羽眉这一次骂得连他都觉得痛快!
夏侯宁心怒火中烧,脑子里一片晕眩,整个人在马上都摇摇欲坠。她咬着牙死死握紧手里的缰绳,失控地挥起马鞭就要抽向秦羽眉的面颊!
“宁心!”
“宁心姑姑!”
两道不同的声音从街道两侧同时响起。
蒙弈一扭头就看到一身玄衣正疾驰而来的夏侯璟,心中噌地燃起了八卦的小火苗,赶紧出手将夏侯宁心的马鞭夺了过来。
要是让璟王知道自己见死不救,他以后还怎么跟偶像亲密接触?
蒙弈夺下马鞭的时候还悄悄朝秦羽眉眨了下眼睛:我今天救了你一次哦,记得替我引见璟王殿下哦。
可惜秦羽眉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她向左转头,看见了夏侯璟;再向右转头,呼吸瞬间屏住了一刻。
活了二十多年,两世为人,秦羽眉还是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艳丽,如此魅惑的……男人。
时人骑马大多穿窄袖衣衫,那人却穿着红绯色团龙纹的广袖宽袍,宽大的袖口随着疾驰的奔马高高扬起又落下,像一对翻飞的赤色蝴蝶。
他身上无多余饰物,只在腰间系一道玄带,杀出劲瘦的腰线。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按小秦大夫不论从人体骨骼学还是解剖学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具极为完美的身体。
然而比身材更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他的容貌。
入鬓长眉,却丝毫不显女气。上挑的凤眼略带凌厉,眼瞳居然是染了翡翠一般的碧色。窄直英挺的鼻梁,殷红紧抿的薄唇,脸上每一处器官都无比精致,组合在吹弹可破的脸上之后,那份精致又惊人地翻了几番。
他纵马在公主府前停下,伸手将散落到额前的几丝碎发往后捋了一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混合着俊美与艳丽两种奇异感觉的容颜上涌起潮红,又透出微微的邪气。
“末将见过璟王殿下,见过皇长孙殿下!”蒙弈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翻身下了马,朝着后来的二位行礼。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群殿下一个个的都跑到公主府门口来了。蒙弈低头腹诽着。
璟王殿下十有八九是来给秦羽眉解围的,可皇长孙殿下……他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蒙世子不必多礼。”夏侯熙也下了马,朝夏侯宁心和夏侯璟拱手一礼,“璟王叔,宁心姑姑,你们是为何而来?”
秦羽眉听见蒙弈大声的行礼后才回过神,可整个人依旧被眼前这位皇长孙殿下逼人的艳色晃得透不过气来。
此时突然听见这个美少年朝跟大家年纪差不多的夏侯璟和夏侯宁心叫着叔叔姑姑,秦羽眉又差点没忍住地笑场。
辈分太低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悲催哦……
不过她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夏侯家的子孙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皇长孙殿下有待观察),可个顶个都生了一副好皮相。如夏侯宁心的娇俏明丽,如夏侯璟的冷冽俊逸。
再如皇长孙殿下这般突出的倾世容貌。秦羽眉近距离观察到他与旁人相比格外深邃的五官后,猜测他一定混合了某个少数民族的血统,那碧色眼眸也是铁证之一。
夏侯宁心这是第二次在刁难秦羽眉的时候被夏侯璟拦下了。她也跟着下了马,重重跺了一下脚,理直气壮的道:“我是带人封住公主府的!”
夏侯璟看她的眼神已是满布寒霜,“本王已经听说了——宁心,什么时候你这个公主连帝京哪里出现疫病都要管了?”
夏侯宁心从小就怕这个面无表情的堂兄,被他轻飘飘地一质问,胆气又弱了几分,“我,我凭什么不能管了!我是大夏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儿,我有责任保证帝京百姓的安全!”
情急之下,夏侯宁心居然把秦羽眉刚才质问她的那些话拿来用了。
秦羽眉和蒙弈都是知晓前情的当事人,二人同时偷偷翻了个白眼,却又被对方瞧了个正着,不由无声地对视一笑,无形之间将二人的关系拉进了几分。
夏侯熙原本打算今天再试探一下秦羽眉的医术到底怎样,结果一大早就听说了公主府被围的消息,情急之下一路打马而来,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夏侯璟和夏侯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