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去泰康医院。”
“好的，江总。”司机看得出来，江总今天的心情十分糟糕，因此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哪个字说得不合适而惹怒这个阴晴不定的老板。
泰康医院住着一个老太太，司机并不知道这个老太太跟自己的老板是什么关系，不过在他看来江总跟那个老太太关系匪浅，因为他才入职两个多月，已经送这个江总去泰康医院很多次了。
……
对于半夜突然到访的江邵甫，何干不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一开始，江邵甫只是守在她的床边，并不叫醒她，就是那样静默地呆着。
上了年纪的人睡觉一向都是很轻的，何干被病外外面风吹落叶子的声音吵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江邵甫像个雕塑一样守在自己的床边。
“江先生，你来了。”何干撑起身子来，说道。
“恩恩。突然想来看看你。”江邵甫抬起头来，又迅速地低了下去，他双手抱头，往日宽阔、强壮的肩膀就像一堵墙，而今天这堵墙变得破败不堪了。
何干伸出手来，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何干已经很老了，她在林家干了一辈子，见识过林家老爷子的辉煌，也经历了林七巧父亲顺风顺水的前半生，她更是亲眼目睹了这个家族的悲剧，眼看着一座高楼轰然倒塌。漂亮可人的林七巧遭遇了不幸，她的父亲林启因为贪污受贿进了监狱，风光无限的市长在牢狱里了解了生命，他的夫人很快也随他而去。
何干住在医院已经很久了，她的病比人们告诉她的要重得多，这一点，她很清楚。她曾经无数次被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深知自己即将油尽灯枯，除了人生起伏，她对生死也早已看淡了。因此，尽管她看得出来江邵甫极其的痛苦，可是她一字不问。
如果他想要找人倾诉，自己便会说出来。可是他若不想，就是用一把铁钳要撬不开他的嘴。
江邵甫来医院很多次了，每次都是这样静静地坐一会，如果何干身体好，他会听一会何干讲林七巧的故事，讲她是一个多么臭美的小女孩，还一丁点大的时候已经学会偷用妈妈的化妆品了，她会把小脚塞进妈妈的高跟鞋里，踢哒踢哒满屋子地跑，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马驹。
他猛然将头抬起来，这时何干才看清楚他的眼睛，一片浑浊，仿佛那已经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两颗暗淡无光的玻璃球。
“我是个混蛋。”江邵甫疲倦地把头深埋在自己的身上。
“我是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
他埋在阴影里，声音嘶哑，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这是江邵甫第一次对何干敞开心扉，不只是对何干，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诉说内心。
何干这时慈祥地看着他，一双看尽风雨的老眼蓄满了怜悯的目光。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一个魔鬼，存心地要伤害她——她想把孩子生下来的，可是我却眼睁睁地——”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也许林林说得对，她是无辜的——我把所有的错都算到她的头上了！”
“我真的错了吗？那些可怕的事情不是我做的，就像那个孩子没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江邵甫喃喃自语，说话断断续续。他仿佛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正对着自己信仰的耶稣忏悔心中的罪恶。可是他很快就又推翻了自己的话，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尽管这种辩解是那么无力，就是江邵甫也无法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