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谁下的咒语,拐跑了崔旭之,导致他从未出走睡眠。
夜深了,他忽然开始着急了,精神反而更亢奋,五彩缤纷的意念不停地在脑海走马灯。他不耐烦地把枕头又掐又捏。
陪伴快五年的枕头,以往都很尽责地把他送抵梦乡。今晚,它似乎不太对劲,柔软度不够?凹陷的弧度异常?它把那个叫睡眠的家伙藏起来,还是赶走了?
他耍起性子狠狠地挤压它。枕头依旧柔软而丰满,任搓任捶,雍容大度地容忍他的鲁莽和欺凌。
此时,无数野游的睡眠都该已带着疲惫的身子各就其位,独有他的不知落脚何处。它大概迷路了,或者误人别人的梦土,在那里生根发芽而不知归途。
静夜的狗曝在前院里静静地此起彼落,那声音隐藏着焦躁不安,夹杂几许兴奋,像遇见猫儿蓬毛挑衅。
他便这样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间中偶尔闪现浅薄的梦境,像一湖涟漪被一阵轻风吹开,慢慢地扩散开来。
然而,风过水无痕,睡意只让他浅尝即止,就像甜了一下糖果,还没尝出滋味就无端消失。然后,天亮了。
从此,他开始与失眠打起交道,一如以往与睡眠为伍。莫名所以的就突然失去了它,好像突然丢掉了重要零件一的机器。
多年前,由于知道了自己前生今世,崔旭之就开始失眠了。后来,跟夏裹在一起,这种失眠就不治而愈了。
而这次,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它又不是病,不痛不痒,严重了可以吃药打针;既不是伤口,抹点软膏耐心等一等,总有新皮长出完好如初的时候。
它不知为何而来,从何处降。不知缘起,就不知如何灭缘。可惜不清楚睡眠爱吃甚么,否则就像钓鱼那样用饵诱它上钩,再把它哄回意识的牢笼关起来。
这次的失眠,让崔旭之错觉身体的重心改变,头部加重,而脚下踩的却是软地。感觉也变得迟钝,常常以血肉之躯去顶撞家具以及墙壁,以及一切有形之物。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他的身体变成了小麦盯一一大大小小的疲伤深情而脆弱,一碰就呼痛。
那些伤痛是出走的睡眠留给他的纪念,同时提醒它的重要性。它用这种磨人脾性损人体肤的方式给他“颜色”看,多像情人乐此不疲的伤害。然而情人分手有因,而他则莫名地被遗弃了。
每当夜色翻转进入最黑最浓的核心,烛光逐窗灭去,声音也愈来愈单纯。只剩婴啼和狗吠的时候,他总能感受到萎缩的精神在夜色中发酵,情绪也逐渐高昂,于是感官便更敏锐起来。
远处细微的猫叫,在听觉里放大成高分贝的厮杀,特别容易发动不安的情绪;甚至迁怒风动的窗帘,它惊吓了刚要苍临的胆小睡意。
一只该死的蚊子,发出丝毫没有美感和品味的鼓翅声,引爆他积累的敌意,于是干脆起床追杀它。蚊子被他的掌心夹成了肉饼,榨出无辜的鲜血。
他对着那美丽的血色发呆,习惯性地又去瞄一瞄窗户的黑夜。失眠的人对时间总是特别在意,时间行走的声音让他反应过度,对无情的流失尤其小心眼。
他想阅读,然而书本也充满睡意,每一粒文字都是蠕动的睡虫,开启他哈欠和泪腺的闸门。难怪他掀开被子,脚跟着地的刹那,恍惚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冷笑:“认输了吧!”
原来,失眠并不意味着拥有多余的时间,它要人安静而专心地陪伴它,一如陪伴专横的情人。
他跟上鞋,故意拖出叭哒叭哒的响声,不是打地板的耳光,而是拍打暗夜的心脏。心有不甘地点亮灯火,温暖的灯光下,两只猫儿在桌底下的篮子里相拥酣眠。
多幸福啊!能够这样拥抱对方也拥抱睡眠。他不由十分羡慕此刻正安眠的众生、脚下的猫儿以及那个一碰枕头就能接通梦境的“以前的他”。
眼皮挂了十斤五肉般快提不起来了。自镇国帝姬离他四天以来,它们阖眼的时间不超过半日,工作量确实太重了。
黄色的灯火令春夜分外安静而温暖。这样的夜晚适宜窝在**,和众生同在睡海里载浮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