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越过笋河去吗?不可能,这是夷水通向大海的必经之路。
她要成长,要抵达目标,就只有改变自己的形象和个性,屈服笋河。而这,几乎是脱胎换骨的改变,夷水经历着一生最大的阵痛。
她迟疑着,在笋河边徘徊不前,百般抵触。澄碧的夷水与笋河径渭分明,清浊了然。她真不想融人这条泥沙俱下的河水,那将失去她的清纯容颜,她身上的清香也会消失殆尽。
更要命的是,她将丢失自己,成为笋河的一分子。
她极不情愿,她想回去,但已无退路。河流的一生是单行道,身为河流,一旦出发,便只能向前进,且不可停顿,停顿意味着自灭。
她别无选择,只能越流越长,越长越大。而长大,意味着同流合污,曲意奉承,变成另一个自己。
她孤独地仰望蓝天,他也变得灰朦朦,阴沉着脸,好像风一吹,泪就会流下来似的。秋水共长天一色,夷水与蓝天同心啊。
此前,羿延茂以为,自己是夷水的知已。其实,蓝天才是夷水真正的知已。
夷水与笋河对峙了几华里,终于抵抗不住笋河阔大的气势和力量,渐渐被笋河所遮蔽,所揉碎,所分解,很快消融了夷水的身影,她遁人笋河的底层隐泣。
到此,她才明白,长大是一种不可躲避的、无奈的疼痛,甚至是一种牺牲。
夏裹注视着眼前两条河汇合的地方,脸上的神情有些兴奋,在对崔旭之说:“崔郎,我们把帝姬府就设在这儿。我可以向你保证,不出三年,这儿将成为南越最大的城池,还可绵延百世。”
“好,”崔旭之则是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不过,他还是习惯迁就夏裹:“就听你的。不过,这建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嗯,嗯嗯!”夏裹点点头。然后,她转身问初承睐:“我来这么长时间了,你的那位二阿叔是不是非常忙碌,忙碌得都没有时间来见我了?”
“主子,”初承睐低着头,话速缓慢。“我派人去打探了。最近,百越有几个部族不太老实,想惹点事,二阿叔去镇压了!”
“哦,”夏裹望着那混合在一起的河水,额首笑道。“也真难为他了!这儿可要比漠北复杂多了,只隔几里地,就有一个部族,不仅语言和生活方式不同,就是待人待物也会亦然相反……”
“他能在这儿呆下去,也着实花费不少的心血。”
“呵呵,”初承睐笑了。“现在,主子你来了,我二阿叔应该会轻松不少!”
“那可不一定哟!”夏裹显得有些神秘漠测。
夷水随着笋河一路奔流,应该说是长大了,壮实了,可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经历过数百个码头,承载过数千艘船帆,接触过数万种鱼虾,冲击过数十个激流险滩,也抵达过静水流深,见过高山峡谷,也看过平湖舒阔。
她赏过一路的青柳翠竹、桃李梅菊,也看过一路的高楼铁塔、荒山平房。
斑斓景色混浊了她的眼睛,途中的坎坷沧桑了她的身心,她的心思越来越复杂,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她被笋河裹狭着前行,身不由己。
她不断地回望,想念故乡,想念那个叫夷水的童年。她在过去与现实中万般纠结。
在混浊的笋河中,她时常把头挣扎出来,仰望蓝天,心随着白云飘向了大海。她想:我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但我可拓宽心灵的空间,我身不能像鸟儿一样飞翔,但我心可培育梦想的翅膀。
于是,她身在笋河,心在大海。身体渐渐沉实笃定,心灵的翅膀慢慢丰盈。
她不再漂于河面,而是潜人河底,默默前行,向大海朝拜。大海成为她的信仰和宗教。
她终于明白,流动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力量,水的快乐便在此。所以,她的浪花越笑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