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悟萨与夜有不解之缘。
他自信能比常人更能深刻地感受夜,以为在几年前,自己还是英俊少年时,就开始失眠。他常常不分春长夏短,用清殷殷地与夜相守。但这种忠诚和富有,绝对不是幸福。
所有有失眠史的人,一定体验过那种头晕脑涨、萎靡乏力的空洞和磨难,体验过那种辗转反复、无法排解的烦躁和沮丧,以及那种“长夜漫漫,无处是归途”的惶恐和无奈。
那是无边无涯的黑暗,连噩梦都没有的生存。
连噩梦都没有的失眠,不仅将他一生最好的时光,肌解得残缺不全,而且让他这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过早感受到生活的沉重。
他常常早沉沉夜幕里,忧郁地思考人生和命运,常常在无路可走的困境,遇到了一类阴郁的哲人,他的眼角时时被他们闪烁天才火花的思想照亮。
但是,哈里森?悟萨很快发现,那些惊人的智慧中隐藏着惊人的残酷。在他们的笔下,人类是在赶赴日暮穷劳的前程。
哈里森?悟萨用理智告戒自己,远离这些残酷的智慧;而在情感上,他难以舍弃,因为那种阴暗的基调,那些机敏的才清,总能在一个个乏味的夜晚,与他的心情不谋而合,令他依恋和沉溺。
一个夏夜,依然是“长夜漫漫,无处是归途”是难眠之夜。一种绝对的黑暗,密密匝匝地铺满空间,哈里森?悟萨伸开手掌,举到额前划动,但闻风声,不见五指,这是希望无处可觅的信息。
沉寂中,一切细微的声响都失真地放大,潮虫在屋顶的蠕动声,蚊虫在身边的叫唤声,他能一一辨析。
隔壁房子有一个老式座钟,在“笃笃”地行走,他仿佛看到了钟摆在稳健地走动,那是时光的脚步。他又一次想到了叔本华,那个把人生比成钟摆的库尔曼老人。
在这位老人看来,人类是被各种各样的欲望充盈的怪物,人生就是为了追求欲望的满足。而欲壑难填,一种欲望满足了,又生出新的欲望,人类总是在痛苦中挣扎。
即使一切都满足了,又会感到“孤寂、空虚、厌倦”和“无聊”。所以,人生就是一个钟摆,一边是痛苦,一边是无聊,生命就是爱在两者之间,循环往复地摆动。
叔本华说:“如果他们人生作整体地考察,如果他们只强调它的最基本的方面,那它实际上正是一场悲剧,只有在细节上才有喜剧的意味。”
哈里森?悟萨伸手捂住双耳,想摆脱这无休无止的纠缠。这个时候,就是他拼命拒绝一切外在的声响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来自胸腔内部当然内律动,那是心跳的声音!嘭、嘭、嘭……
他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钟摆,在以一种无监无摧的力量走动。那富有节奏感的步子,走得自信,走得稳健,走得坚强,那是千军万马的行动,那是天籁,是拯救人类的声音。
在这里,他再次看到了一个熟识的象征:生命的钟摆。心脏的律动,是最原始、最直接的生命动力。
如果说,失眠是生理状况的不适,悲观是精神状况的疲乏,它们是生命状况的外在表现,而生命的原动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