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相守”比,夏裹更喜欢“厮守“这个词。
后者有一种雕花梁下昏黄光柱里的陈年气息,那些在无序与有序间纷飞了千年的皑皑细尘啊,罩住椅上他换下来的微皱衣衫,桌边他前晚吃剩的半盏米粥,几上他写了一半的雄浑字笺和空气中他遗落的使她薰迷的味道。
看着,抚着,嗅着,夏裹知道自己应当微笑的,可不知怎么,有什么正哽上她忽然酸楚的眉目。
啊,是那个字典里没有“厮守”二字的那拈花男人胡兰成曾说过:“女子一旦爱人,是会有这种委屈的。”
夏裹知道自己的爱人不是胡兰成,正如马绝非白马。可是,一匹黑马与一白匹马之间,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吗?
夏裹的天性并不是很好。曾经拿一块钱在手里试验——她叮嘱自己,一定要以为:“你看多么好,至少我还有一块钱哪!”
然而,她终于悲伤起来:“怎么我那么努力,还是只有一块钱呢?”她知道这很糟,崔旭之不会喜欢的。所以,她务必得改。
她不再总是暗地忧惴,有一天他无论被动还是主动地可能离去,至少今天。此刻,他正端坐在她的面前,满合欢喜地喝着她费了好大力气煮出来的鸡汤。
“有一点淡。”他说。
“吃盐多不好。”她低吼。
于是,他扁扁嘴继续喝下去。那搁了红枣、莲子、桂圆、慧米、阿胶,其实味道很一般的鸡汤。
由于这是军营,还是临决战的前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加上,又是他们夫妻独处,所以饭后,洗碗是他的活儿。
但这已经够了。在他们两厢厮守的每一个日子里,他待她,她待他都如除夕夜,雪白窗纸上新剪的水红牡丹,它在只为喜气泱泱,纵有一天旧了,残了,弃了谁敢说它这一生枉活过?
关于常剪常新,则是另一世的话题了。
他是幸福的,她是快乐的——这世间有爱,有被爱,而他们相爱,并且此刻,得以厮守。
这天,夏裹穿上铠甲,扬起她新铸的头盔,捉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沿着那长长的校尉将排列的两排队例,一直走过去。
而那个崔旭之像傻子一样,会因此骄傲地挺直了胸膛——呵,他不知道,如果夏裹的身边没有他,她的美丽会打岂止一半的折扣呢。
多年以后的有一天,夏裹正在那小小的厨房煮鸡汤——那时候,她已经煮得相当好吃了——远远的,听见她的孙儿问:“爷爷,什么叫厮守呀?”
崔旭之笑了起来:“厮守就是小狗的尾巴。你哭着喊着追求它的时候,往往怎么也追不着;你迈开大步高高兴兴地向前走,它一定乖乖地跟在你身后。”
对于兹国太后骚扰,崔旭之是非常反感的。然而,他是使臣,又不得不出面应对。但他依然有办法摆脱这工作职责带来的不便。毕竟他还是年轻帝姬的驸马爷不是。
所以,他来到了夏裹这儿,就想猫在这儿,不转身了。但是,这口气他还是咽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