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见过真正的黑夜吗?深沉的,浓烈的,黑魆的夜?
不知从何时起,昼夜的边界模糊了,夜变得浅薄,没了厚度和深意,犹如墨被稀释……渐渐地,口语中也剥掉了“黑”字,只剩下“夜”。
夜和黑夜,其实是两样事物。
夜是个时段,乃光阴的运行区间;黑夜则不然,是一种境,一种栖息和生态美学。一个是场次,一个是场。
在大自然的原始配置中,夜天经地义是黑的,黑了亿万年。即使有了人类的火把,夜还是黑的,底蕴和本质还是黑的。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这是《诗经?庭燎》开头的话,意为:夜真深啊!
没有灯火,就是连月光也不见踪影。
“每个人的碗里,都下了药吗?”客栈的那位女娇娘在问着面前的十几个伙计。
“都下了,有些药量还下大了。”十几个伙计当中,年岁最大的,已经长出了山羊胡子的,像个账房的男子在应声道。
“那好,”那个女娇娘拍拍手。“除了那几个小白脸,其他的都拉去宰了。然后,再去看看那批货。不到五十多个人,竟然运了那么多的货,不是明摆着叫我们打劫他们吗?”
“是啊,是啊!”一个伙计机灵地靠近女娇娘。“我看到那车辘轳都沉了下去。一看,就知道每辆都装满满的货。”
“正好,”女娇娘的眸子变得更加炯炯有神。“那几门火炮放在我这儿有一阵子了。待京城有人要过来拉货,我也有马车相送不是?”
“废话少说,”那山羊胡的男子手一挥。“该行动了。”
就在所有的伙计走光了,只剩下那山羊胡的男子时,女娇娘突然伸手拉住了那山羊胡的男子,在叫嚷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弄,那里面长得最漂亮的小白脸,你得给我留着!”
“否则,京城来人了,我不会去好好侍候的。”
“行了,”那山羊胡的男子嫌弃地推开那女娇娘。“放心,我会给你留下一个小白脸的。”
话毕,那人便闪身不见了。
那夜,炮轰大长帝姬的别院后,夏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为什么?因为夜太亮了。没法子,只好以厚被蒙面,诈一回眼睛。
在她看来,黑的浓度不够,即算不上夜,俨然掺水的酒,不配叫酒。
帝书中,有记载称睡眠为“黑甜”,入梦即“赴黑甜”。意思是说,又黑又甜才算好觉,睡之酣,须仰赖夜之黑:夜色浅淡,则世气不宁;浮光乱渡,则心神难束。
所以,这儿的养生,为主“亥时”(21时至23时)前就寝。惟此,睡眠才能占有夜的深沉部分。
此时,灯火突然灭去,一片漆黑。等**过去,夏裹猛然意识到:它来了,真正的夜来了。亿万年前的夜,秦汉的夜,魏晋的夜,唐宋的夜,……来了。
此时此刻,她与所有这个时空的人面对的一模一样?山河依旧?草木依旧?虫鸣依旧?是,应该是。那种弥漫天地,不含杂质、水墨淋漓的黑,乃她前所未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