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今天,有七日了。”
“是为拜佛,专程赶来的吗?”
“不,我母亲非常喜欢来此旅行,我也能在这所寺庙中瞻仰奈良、镰仓以后的各式有名画作、佛像、漆器……”
光悦和妙秀尼姑、权之助和伊织在不觉间沿金堂向食堂走去。
“我们明天就要启程了。要是见到武藏先生,拜托向他传达我的邀请之意,我们还住在京都的本阿弥街。”
“明白了。那您多保重。”
“哦。早点休息……”
他们在山门处道别,附近因照不到月色而显得非常暗。光悦和妙秀尼姑回僧寮。权之助和伊织则一起朝山门外走去。
土墙之外是环绕壕沟的溪流。刚要踏上土桥,突然有一个白色物体从暗处蹿出,朝权之助的背后袭来——伊织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一脚踏空了。
四
——“扑通!”
在飞溅的水花之中,伊织迅速跳起。虽是湍流,但水并不深。
怎么回事?
太突然了,伊织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看土桥之上,有个人在半空中摆出了对峙姿势。
他便是自己在落水瞬间感受到的突然袭向权之助的白色物体,白色是他衣服的颜色,自己应该是被他迅速推下来的。
“啊,那个山伏?”
伊织想该来的终于来了。那正是从前天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的山伏。
山伏拿的是手杖。
权之助拿的也是他惯用的手杖。
山伏突然出招,权之助变换位置躲闪,山伏堵住土桥一端,权之助背靠山门而立。
“你是什么人?”
权之助大喝一声,接着厉声道:“认错人了吧?”
“……”
山伏什么都没有说,可也不像是认错人的样子。他背上背着笈,装束上看起来并不轻便,可踩在桥上的两只脚却像生在地上的树木一般,看起来结结实实。
这不是一个一般的敌人——权之助鼓起劲,将手杖握在后面。
“你究竟是谁,真是卑鄙,报上名来,为什么袭击我梦想权之助?”
“……”
这个山伏就像没有耳朵一般,只是感觉到他眼中燃着一股像要烧死人般的熊熊火焰。从金刚草鞋中露出的脚趾,像蜈蚣一般,伸缩着徐徐向前移动。
“哼,真是!”
权之助忍无可忍——他那圆圆的身体因充满斗志而骨关节凸起,面对愈来愈逼近的山伏,他也努力不使自己处于下风。
“咔嚓”一声响的同时,山伏的手杖被权之助的手杖打成了两截,其中一截飞向空中。
山伏将手中的另一截手杖向权之助的面部扔去。在那截手杖擦脸而过的瞬间,权之助拔出腰中的戒刀,飞燕般跳了出去。
这时,这个山伏突然“啊”的大叫一声。
伊织在溪流的浅滩中也大骂“畜生”,与此同时山伏“嗒嗒嗒”地向桥头退了五六步。
原来是伊织扔的石头打中了山伏的面部,搞不好打到左眼了。对于山伏来说,这是一个来自于意想不到的方向的致命一击,他心中一定在暗叫糟糕。只见他迅速转身沿着寺院的土墙和溪流向住宅区方向飞快地逃走了。
跳上岸来的伊织叫着:“等等!”
试图握着石头,追将过去,结果被权之助拦住。
“等着瞧!”
伊织远远地将手中的石头向夜色中扔去。
五
回到杜氏宅邸的藤六家,两个人很快便躺在寝榻上准备睡觉了,可是谁都睡不着。
在似睡非睡的时候,权之助想起光悦的话,想到了建武、正平年间及现在。
从应仁之乱起,到现在室町幕府的倒台、信长的大业、秀吉的出现,世事变迁。秀吉灭亡后,关东、大阪两地又围绕霸权风起云涌,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战争。现在的世道与建武、正平之时已有了多大的差别啊!
权之助辗转反侧又想道:
在北条、足利之徒扰乱国家根基的那个不安的年代,尚有楠木一族及诸国的尊王武族等真正的日本武士出现——而现在——现在的武士呢——还有,武士道呢?
真的这样就可以吗?
信长、秀吉、家康的夺权之争甚至让民众忽略了真正的主上,民心的归一遭到破坏。
武士道、町人道、百姓道——一切都是为了武家的霸业,天皇的尊贵、臣民的本分都统统被无视了。
虽然社会变得越来越繁荣,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多姿多彩,但这个国家的根本从建武、正平年间起就没再有多大的发展。大楠公所奉行的武士之道,所抱有的理想,已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了。
躺在被子中的身子变得暖和些了,河内的群峰、金刚寺的草木、夜间啼叫的鸟虫此时仿佛都进入了他的梦境中。
伊织还在想他自己的问题。
就是,刚刚那个山伏是谁?
白色的幻想久久萦绕在伊织的脑海中,伊织不由得为明日的旅程担心起来,嘀咕道:“真是可怕啊!”
山间的暴风雨让他又拉了拉被子。
因为夜间的担心,他晚上既没有梦到大日佛的微笑,也没有梦到苦苦寻找的姐姐的面容——早晨早早地便起床了。
阿安和藤六因为他们今天要一早出发,天还没亮便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饭和便当,到了快出发的时候,还给伊织包了烤酒糟。
“边吃边走吧!”
“多谢照顾,后会有期了。”
清晨,山峰上装点着七彩朝云,天野川的流水也氤氲在如梦似幻的水汽之中。
有一个迎着朝雾轻快地从家中跑出来的商人在权之助和伊织的背后精神矍铄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早啊。这么早便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