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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开(2 / 2)

“就趁现在。”

他打算逃走。他的身体上既没绑着绳子,也没有手铐脚镣的束缚。他觉得自己要是想逃的话,应该能逃掉。

不、不,已经不行了。若是自己像这草原上的鹌鹑般躲起来,将军家定会严令搜查,到时恐怕连草丛都容不下自己藏身。何况自己剃了头、穿上了僧衣,这副模样能逃到哪里去。

——老母亲。

他在心底大声呼唤着,现在才知道有多么怀念母亲的怀抱。他想到若是当初没离开母亲那里,现在也不至于落得在这里被斩首的境地。

阿甲、朱实、阿通、谁、谁、谁,这些曾作为他青春时节或思慕或私通的对象而出现的女子,如今不是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只是他在心底呼唤的人依旧只有一个。

“老母亲、老母亲……”

要是还能活下去的话,一定会做牛做马好好孝敬老母亲。

又八和尚心里充满懊悔。

马上,这颗头就要不属于自己了。

冷风钻进脖领,又八和尚抬头望望天空的云彩。好像快下雨了。有两三只大雁低低飞过。

真是羡慕大雁啊!

心里还是蠢蠢欲动想要逃走。就这样吧,再被抓住再说吧。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大路对面的门。泽庵还没有出来。

“就趁现在。”

又八和尚站了起来。

冲刺般冲了出去。

“站住!”

有人大喝道。

这一声大喝又将好不容易下定逃跑决心的又八和尚给镇住了。有个手持大棒的男人意想不到地出现在他眼前。是奉行所的刑吏。那刑吏上来就朝又八和尚的肩膀打来。

“哪里逃?”

那棒子前端就像压住了青蛙的脊背般,顶住了又八和尚。

这时,泽庵也出现了。除了泽庵,还有奉行所的刑吏——连他们的小头目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就在这群人向又八和尚靠近时,还有四五名狱卒一样的人拉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也走了出来。

当头儿的差人选定一块行刑场地,在那里铺上了两张破草席。

“那么,我们开始吧!”

泽庵催促道。

行刑者围站在草席周围,主要的差人和泽庵分别坐在长凳上。

被棒子前端顶住的又八和尚听见差人大喝一声:“站好!”

又八赶紧挺直了身子,可是他已经没有走路的力气了。心急的刑吏揪住他的僧衣脖领,一蹭一蹭地将他拖到草席上。

又八和尚胆战心惊、五脏惧寒,头也没力气抬起来。此时已经听不到鹌鹑的叫声了,只感觉周围人发出嘈杂的声响,而自己就像是隔着几层房间听到他们的声音,感觉是那么空旷遥远。

“……啊,又八?”

侧旁传来谁叫他的声音。又八和尚向旁边瞟了一眼——是一个和自己并排坐在破草席上的女囚。

“呀……这不是朱实吗?”

又八和尚一愣,脱口而出。

“不许开口说话。”

有两个刑吏来到他们面前用长长的擀面杖一样的橡木棒将这对男女囚徒分开了。

泽庵身边的差人头目站在了长凳上,用极其严肃的口吻,宣读两个人的罪状。

朱实都没有哭泣,又八和尚不管是不是在人前,照哭不误。差人宣读的罪状,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打——”

那个差人头目重新坐到长凳上后,厉声发令道。两个拿着竹板蹲在后面的小吏听令跳了起来。

“一!二!三……!”

边数边向又八和尚和朱实的背打来。又八和尚哀号连连。朱实面色苍白,双手撑在地上,咬牙硬挺。

“七!八!九!”

竹板被打裂了,竹子头看起来像冒烟了似的。

草原外面的大路上不断有人驻足远远地看热闹。

“怎么回事?”

“是在施刑。”

“啊。是一百大板吗?”

“很疼吧?”

“是呀。”

“还有一半没打完呢!”

“他们数着呢吗?”

“……啊,那两个人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有小吏扛着棍子走过来,用棍子敲敲草皮驱赶看热闹的人们:“别看了,赶紧走吧。”

路上的人只好边走边回头地移步走开。那边一百大板好像结束了,负责行刑的小吏将裂得像竹刷子似的竹板扔在一旁,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辛苦了。”

“辛苦。”

泽庵和主要差人郑重其事地相互行礼告别。

差人小吏们蜂拥走回奉行所。泽庵在这对男女伏着的草席旁站了一会儿,默然地——什么都没说,向草原那边离去了。

……

有淡淡的阳光从积雨云的裂缝中射到草地上。

人声远去,鹌鹑又开始啼叫。

……

朱实、又八和尚躺在地上久久未曾动一下。并非断气了,只是整个身体像着火了般疼痛。而且那份深深的耻辱让他们抬不起头。

“……哦。水——”

朱实先开口虚弱地说道。

在他们的席前放了一个小小的水桶,里面有一个竹柄勺子。这个小水桶是差人悄悄放在那里的,仿佛在告诉他们,奉行所虽然对他们处以了杖刑,但是还是比较人道的。

咕咚……

朱实先大口地喝了起来,然后问又八和尚:“……你不喝吗?”

又八和尚也伸出了手,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差人不在了,泽庵不在了,他仿佛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又八……你出家了吗?”

“……这就算完了吗?”

“什么?”

“对我们的处罚,这就算完了吗?我们还没被斩首。”

“怎么会被斩首呢。长凳上的那个差人不是对我们两个宣读判决了吗?”

“怎么说?”

“他说将我们流放至江户外即可,不用送上黄泉。”

“啊……那么,我们的性命?”

又八和尚的声音近乎癫狂,突然的兴奋让他站了起来,也不看朱实,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朱实用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整整衣襟和衣带。又八和尚的身影此时已经在草原那边愈来愈小了。

“……真没骨气。”

她撇撇嘴。竹板的疼痛每钻心一下,她便更下定决心要在这世间变得再强大些。多舛的命运原本就造就了她怪僻的性格,又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她的心底终于开出一朵妖艳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