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分三六九等吗?”
“我们不是为了私欲而偷盗的。是为了百姓挪动了公家财产而已。”
“不明白啊。”
泽庵抛出一句表示不理解的话。
“这么说来,你们是义贼吗?中国的小说中,经常出现这样的形象,剑侠、侠盗什么的。你们是这样的吗?”
“若我再说下去,肯定会泄露大藏大人的秘密。”
“哈哈哈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中我的圈套吗?”
“不管怎么说,我会去自首救出师傅的。拜托高僧您随后跟我师傅好好解释关于我的事情。”
“我不会替你说这些的。武藏本身就是被冤枉的,即使你不去,最终也应该会没事的。你还不如拜拜佛,拿出你的真心,向佛祖自首。”
“佛?”
城太郎似听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
“是的。”
泽庵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听你的口吻,你似乎是在为天下众生做什么伟大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你照顾好了没有,你周围就没有不幸的人了吗?”
“只为一己之私,办不成大事。”
“黄口小儿。”
泽庵大喝一声,扇了城太郎一巴掌。城太郎捂住自己的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你自己,何来天下,你自己是根本。连自己都不考虑的人,能为别人做什么?”
“不,我只是说不考虑自己的欲望。”
“住嘴,你不知道你还是一个青涩未成熟的人吗?一个未经世事的人居然摆出一副对天下了然于心的姿态,还自认为在为什么了不起的宏愿做着贡献,你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来。城太郎,你和大藏做的那些事情,我大体了解了。不用再说什么了,真是个小笨蛋,身子虽然长大了,心智上没有一点儿长进。你哭什么,委屈你了吗,好好擤擤你的鼻涕。”
六
因为泽庵以命令的口吻让城太郎先去睡觉,城太郎只好先盖着草席躺下了。
泽庵和伊织也都睡了。
可是城太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起了还在牢狱之中的师傅武藏,内心不断涌起深深的歉意。
仰面朝上,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耳朵中。侧过身去,又想起了阿通如今怎样了。即使是阿通在,他也没脸面对她了。泽庵的这一巴掌打得很疼,若是阿通的话,恐怕会捂着胸口伤心地哭泣,责备他吧。
对于向大藏起誓不泄露的秘密,城太郎选择了守口如瓶。想到天亮后恐怕还要受泽庵的责备,城太郎决定趁现在悄悄走掉。
……
城太郎轻轻起身。刚好这草庵没有四壁和天花板,最适合逃走了。他走到户外,仰望星空,如果不抓紧的话,恐怕天就放亮了。
“你,站住。”
刚要迈步,城太郎被后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泽庵如同他的影子般站在了他的后面。见他停住了,走上前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想去自首吗?”
“……”
城太郎默默点头。泽庵怜爱地说:“就这么想白白送死吗?真是个简单的家伙。”
“白白送死?”
“对,你觉得自己一自报是盗贼,就能救武藏了吗?没那么简单的事。到了衙门,你以为那些差人能轻易让你隐瞒掉你想隐瞒的事情吗?武藏还会依旧被关在狱中,而你注定这一两年要活活接受拷问。这是必然的!”
“……”
“你认为这还不算白白送死吗?你若想洗清师傅的冤屈,就必须先洗清你自己。你觉得是在衙门接受拷问的好,还是坦诚面对我的好?”
“……”
“我泽庵是佛陀的弟子,你的事并不是由我来裁决。我只是引导你向佛罢了。”
“……”
“要是你仍心有不愿的话,有一个方法。我昨天在这儿意外地碰见你父亲青木丹左卫门了。有赖上天眷顾,接着我又遇见你。……你父亲青木丹左卫门去了江户一个我比较熟悉的寺院,你若还是非去送死不可的话,我先带你见一见你父亲怎么样?再跟你父亲商量一下,看我说得对不对?”
“……”
“城太郎。你面前有三条路,你自己选吧!”
泽庵扔下话后,便又回到了草庵内。城太郎想起了昨天和伊织在树上打斗时,听到的远方传来的尺八声。如今才知道那原来是父亲,通过笛声,他已对父亲现在的状况、徘徊于世的心情大体了然于心。
“等等,泽庵先生,我说!我说!虽然我曾起誓于大藏,不对旁人泄露,可是……我愿意对佛祖坦白一切。”
城太郎跑上前去,拉着泽庵的衣袖,向林中走去。
七
城太郎坦白了一切。就像在暗暗黑夜中冗长地自言自语一般,城太郎吐露了一切。
泽庵不曾打断城太郎,静静地从头听到尾。
“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见城太郎不再作声,泽庵才开口问道:“就这些吗?”
“是的,就这些。”
“好了。”
泽庵不再说什么。在一片静默中,杉树林的枝头已悄悄染上了拂晓的淡蓝色。
乌鸦成群地聒噪着,四周滴露闪烁。泽庵似乎是累了,坐在了杉树的树根上。城太郎等着接受泽庵的责骂般,低头靠着一棵半身高的树站着。
“……这伙人可真不简单啊。连天下大势都观望不清楚,还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真是愚蠢至极。还好,现在还没起事。”
说这话时,泽庵已经心有打算了。他出其不意地从怀中掏出两枚黄金交给城太郎,让他赶紧远走。
“若不快些离开的话,你父亲、师傅都难逃一难。走得越远越好。要避开甲州路到木曾路路段,因为从今天下午开始,要严设关卡了。”
“我师傅该怎么办?我就这样扔下他不管,远走他乡吗?”
“这个你就交给我泽庵吧。等过个两三年这件事平息后,你再回来向你师傅武藏道歉,怎么样?到时泽庵会陪你走过这一关的。”
“那么……”
“等等。”
“是。”
“走之前到下江户。你父亲昨晚去麻布村的正受庵了。”
“是。”
“这是大德寺的印可。从正受庵领取一下斗笠和袈裟,然后你和你父亲扮成僧人,抓紧时间一起上路。”
“为什么必须扮成僧人?”
“傻孩子。你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狙击德川家的新将军,趁乱袭击大御所所在的骏府,让关东陷入一片混乱。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鲁莽之辈,你还自认为很光荣地加入他们。往大了说,你们这是造反,是要被处以绞刑的。”
“……”
“快去吧,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
“泽庵先生,我再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想扳倒德川家的人成了造反之徒,而扳倒丰臣家夺取天下的人就不是造反之徒呢?”
“不知道……”
谁能说明白这些。泽庵不是找不出说服城太郎的话,只是他没有找到一个让自己心服口服的理由。这个社会在一天天变化,谁意图对德川家不轨,谁就是造反,这已经成这个社会公认的事实了。逆潮流的人,肯定会被时代的巨轮甩出在外,落得身败名裂,凄惨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