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天的天空依旧清澈,强烈的日头散发出的光和热啃噬入肤。这群夜间的盗贼终有一天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昂首阔步,城太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看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俨然一个充满理想抱负的新时代青年,仿佛整个武藏野的白昼都归他所有一般。
只是,城太郎会时不时地警觉地向后看看,绝不是被自己黑黑的背影吓到了,而是因为他发现有一个奇怪的少年,从自己从川越出发时起,就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
是迷路的孩子吗?
城太郎想,可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迷茫。
是有什么事吧?
城太郎停下了脚步,却发现这个少年又不见了踪影,不像是要靠近自己的样子。
城太郎警觉了起来,特意躲到路旁的芒草丛中,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不多时,刚刚消失的伊织跑前几步,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找城太郎的影子。
城太郎像昨天一样,掏出那块深红色的布手巾包住了头和两侧面颊,并在颚下打好结,接着从芒草中“嗖”的一下跳了出来,大叫一声:“小家伙——”
在四五年前,城太郎曾被人这样称呼,如今轮到他这样称呼别人了。
“……啊。”
伊织被吓了一跳,潜意识中想赶紧逃跑,可是也知道是逃不掉的,于是,反倒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怎么了?”
若无其事地迈着平稳步伐继续向前走。
“喂喂,你要去哪儿。喂,小孩儿,不等等我吗?”
“有什么事?”
“这话该我问你吧。从川越起,你就一直跟着我吧!”
“没有。”
伊织摇摇头。
“我是回十二社的中野村的。”
“我看不是吧。你肯定是跟踪我的。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我没跟着你呀。”
伊织拔腿就跑,被城太郎上前一步抓住了脖领。
“不说吗?”
“可是……可是……你叫我说什么呢,我没跟着你。”
“你这家伙!”
城太郎又拉紧了些。
“一定是官府那些爪牙派你来的,你是密探吗,不,密探之子吗?”
“那……我看起来像密探之子的话……你就是盗贼吗?”
“什么?”
城太郎一愣,伊织瞅准机会挣脱,头和身体向地面方向一倾,“嗖”的一下带起一阵风,跑掉了。
“——啊,这家伙!”
城太郎赶紧追了上去。
草地的那边,是如蜂巢般一个挨一个的草顶房屋。那一片是野火止的村庄。
二
这个村庄里似乎有锻铁屋,有悠闲的“当、当”的敲铁声传来。
红色的秋草根部散落着鼹鼠掘出来的土,民房的房檐上搭着晾晒的衣物,可以看到衣物上滴落的水珠。
“小偷、小偷。”
路旁突然响起一个孩子的叫声。
垂着柿饼的檐下也好,黑乎乎的马厩旁也好,人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来。
伊织朝这些人挥了挥手。
“有一个头裹布手巾的男人朝我追来了,他是偷三峰权现宝藏库的盗贼,大家帮忙一起抓住他吧——啊、啊,来了、来了!”
伊织大声地招呼着这些人。
村落的人因他叫得过于唐突,一开始只是感到惊奇,顺着伊织所指一看,果然有一个头上裹着深红色布手巾的年轻武士朝这边飞奔而来。
可是村民们依旧只是观察状况,伊织又叫道:“他盗取了宝藏库,他盗取了宝藏库。这是真的。他和秩父大盗是一伙儿的。不赶快抓住他的话,他就跑了。”
伊织就像一名指挥缺乏勇气的士兵的将军一样,纵然喊破了嗓子,也没起到什么作用。这些村民一副悠哉的样子袖手旁观。
眼瞅着城太郎就要到跟前了,伊织没有办法,只好像松鼠般迅速地躲了起来。看不出城太郎知不知道伊织躲在了哪里,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道路两旁的村民,放缓了脚步,就像在说“有想管闲事的就尽管出来”。
城太郎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过去。
村民们则只是大气都不喘地看着他走过去。刚刚大家听到有人叫“盗取宝藏库的盗贼”,还以为是多凶猛的人呢,结果出来一看,只是个十七八岁的眉清目秀的青年。恐怕这会儿大家都在怨刚刚那个少年瞎叫唤呢。
伊织则因为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伸出正义之手,对这些人的胆小卑劣鄙视不已。他知道单凭自己奈何不了这盗贼,决定尽早回到中野村的草庵中,向附近那些比较亲近的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并报官将盗贼一网打尽。
伊织快速走入野火止村子后的漫漫草丛中。前方是他所熟知的杉树林,再走十町便是上次被暴风雨摧毁的草庵——伊织心跳加速,跑了起来。
这时,有人伸手拦在前方——是从旁边小路杀出来的城太郎。伊织顿时感觉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到了这里,伊织感觉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当下稍稍安心,再加上他知道没法逃,索性后退两步,拔出了腰间的刀。
“啊,畜生——”
伊织小兽般地挥舞着刀骂道。
三
虽然伊织拔出了刀,城太郎并没有把这个小不点儿放在眼里。他徒手纵身一跃,向伊织的衣襟抓去。伊织大喊一声:“——啊!”
他擦过城太郎的手臂,向旁跳出十尺远。
“狗崽子。”
城太郎气愤地打算再次出击,却突然发觉有温热的**从自己的右手指尖滴下,抬肘一看,上臂附近不知何时受了两寸左右的刀伤。
“哎呀,还有两招!”
城太郎开始对伊织另眼相看。伊织按武藏所教,再次摆好刀。
眼睛。
眼睛。
眼睛。
师傅平日那不厌其烦的教导,此时无意中在伊织的眼神中体现了出来。仿佛伊织的整张脸都浓缩成了一双眼睛。
“不能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