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在旅行最初的几天,总是满心欢喜,丝毫不觉得疲惫。
昨夜晚些时候,这两人才赶到关市的追分住宿。今天一大早,他们又迎着晨雾,从笔拾山赶往四轩茶馆,此时朝阳正从两人身后冉冉升起。
“哇!好美啊!”
阿通不禁停下脚步,欣赏着壮丽的日出。
她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显得精神百倍。不!此时万物复苏,天地间的一切生命都在展现着自己饱满的生命力。
“阿通姐姐!山上还看不到一个人哟!看来今天我们是最早通过这里的行人哪!”
“这有什么得意的!早来晚来还不都一样。”
“那才不一样呢!”
“按你的说法,如果先来,路程就会从十里变成七里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即便走路,也是走在前面的感觉好。要是跟在马屁股后面,呼吸着满路的尘土,那可够受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要是谁都像你这样昂首挺胸、得意扬扬地走路,那可够奇怪的了!”
“因为现在路上没人嘛!所以就感觉是走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
“好吧,那我甘当你的马前卒,为你开路。现在,你可以尽情地耍威风了!”
说着,阿通在路边捡了根竹子,边走边唱:“威武回避。”
本以为路边的四轩茶馆还没开门,谁知里面的人听到阿通的声音,便探出头来看。
“哎呀!糟了!”
阿通羞得满面通红,拔腿就跑。
“阿通姐姐!阿通姐姐!”
城太郎急忙追上前。
“你不能把大人丢在后面,自己先跑了呀!我会处罚你哟!”
“我不跟你闹了!”
“是你自己先玩的!”
“都是你害的。哎呀!茶馆里的人在看我们哪!一定把我们当成疯子了。”
“我们还是回四轩茶馆吧!”
“干什么?”
“我肚子饿了呀!”
“啊?又饿了?”
“好吧!那我把准备中午吃的饭团子分一半给你。”
“你要省着点吃哟!我们还没走出二里地,你就吃了好几顿了!估计你一天得吃五顿饭。”
“那是因为我不能像阿通姐姐一样,坐轿子、骑马呀!”
“昨天是因为要在天黑前赶到关市投宿,我才会骑马的。既然你这么说,今天我就不骑马了!”
“那今天换我骑吧?”
“小孩子骑什么马?”
“我就想骑骑看,好不好吗?阿通姐姐!”
“那就只骑今天一天,下不为例哦!”
“那我们去四轩茶馆看看有没有租马的,如果有,我就租来骑!”
“不行!现在可不行!”
“那你刚才是骗我喽?”
“你现在又没累得走不动,这样太浪费了!”
“那如果我走上一百里、一千里都不会累,就永远没机会骑马了……趁现在路上没什么行人,就让我骑一下吧!”
看来今天早起赶路,也没比平时走快多少。阿通还没点头,城太郎就已兴高采烈地跑向四轩茶馆了。
二
“四轩茶馆”的字面意思,指的就是四间茶屋。但这里的四间茶屋并不像老式房屋那样一字排开,而是分别建造于笔拾、沓挂等四个山坡,以便让往来于此的旅客歇脚。所以四轩茶馆是这四个茶屋的统称。
“大叔——”
城太郎站在茶馆前,喊了一声。
“你们这儿有没有马匹出租呀?”他大声问道。
茶馆刚刚开门,老板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个精神头十足的少年。
“什么事啊?这么大呼小叫的!”
“我要租马。快把马牵出来吧!骑到水口要多少钱?如果能算便宜点,我们就骑到草津。”
“你是哪儿来的小孩?”
“当然是人生的小孩呀!”
“我还以为你是雷公生的呢!”
“那大叔就是雷公喽!”
“你这小孩,真会耍嘴皮子!”
“把马牵出来吧!”
“这匹马虽然还能驮东西,但它已经太老了,所以不能租给你。”
“真的不能租给我吗?”
“你这个小鬼,真啰唆!”
茶馆老板从蒸着馒头的炉灶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柴火,丢向城太郎,但并没打中他,反而打在那匹被拴在屋檐下的老马腿上。
这匹老马长年累月地为主人服务,它翻山越岭、任劳任怨,老得连眼毛都白了,现在竟然挨了主人的打,它疼得一阵嘶鸣,不断用马背撞着墙。
“你这浑蛋!”
老板闻声从茶馆里跑出来,不知是在骂老马,还是在骂城太郎。
“吁吁——”
老板解开缰绳,把马牵到了房前的树下。
“大叔!就租给我吧!”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我这儿没有马夫。”
此时,阿通走过来对老板说,要是没有马夫可以先付租费,到水口之后再拜托当地旅客或马夫把马牵回来。老板听完,答应了阿通的要求,把缰绳交给了她。
看到这儿,城太郎吐了吐舌头。
“大叔好狡猾哟!看到阿通姐姐漂亮,就答应租马。”
“城太郎,别背后说人坏话,要是这匹马听到了,它一发火,可是会把你摔下来哟!”
“我才不会被这样的老马欺负呢!”
“你会骑吗?”
“当然会……只是,我爬不上去呀!”
“你抱着马屁股往上爬,当然爬不上去了。”
“你把我抱上去吧!”
“你可真麻烦!”
阿通两手卡住城太郎的腋窝,把他放到了马背上。一骑上马,城太郎显得得意扬扬,他看了一眼阿通说道:“阿通姐姐,要跟上我哟!”
“危险!你不能那样骑马!”
“没关系的!”
“那我们就出发吧!”
说完,阿通牵起缰绳。
“老板,我们走了!”
两人向茶馆老板道别之后,又踏上了旅程。
他们还没走出一百步远,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喊叫之声。他们回头望去,只见远处晨雾缭绕,根本无法看清来人的模样。
三
“谁呀?”
“是谁在追我们哪?”
他们停下马,回头一看,只见茫茫雾气中一个身影越来越近,最后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和年纪。
如果此时是深夜,两人肯定会被吓得落荒而逃。他们眼见来人身背一把巨大的土刀,腰上还插着链子飞镰,犹如凶神恶煞一般。
那人像一阵风似的疾驰而来,跑到阿通面前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就夺走了她手上的缰绳。
“下来!”
他大声命令城太郎。
老马突然受到惊吓,连连后退,城太郎不由抓紧马鬃。
“你,你说什么?不要乱来,这马是我们出钱租的!”
“少啰唆!”
男人置若罔闻。
“喂!这个姑娘!”
“什么事?”
“我住关市客栈附近的云林院村,叫宍户梅轩,现在要去追赶一个名叫宫本武藏的人。天没亮时,他就沿着这条路逃走了,说不定现在已经离开水口附近的客栈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在江州口附近的野洲河抓到他……所以,这匹马就让给我吧!”
对方一口气说完,同时大口喘着粗气。现在虽是隆冬时节,树上结着冰花,但梅轩却是满头大汗,热血沸腾。
此刻,阿通已是呆若木鸡。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她面色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青紫色的嘴唇不停地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说武藏?”
马背上的城太郎脱口而出,他紧紧抓住马鬃,全身战栗。
梅轩急着赶路,所以并未察觉到两人剧烈的情绪变化。
“喂!小鬼,快下来!不要磨磨叽叽的,我可要动手了!”
梅轩抓住缰绳,作势要拉城太郎下来。城太郎使劲摇着头。
“不要!”
“你说什么?”
“这是我的马,不能因为你要追人,就来抢我的马!”
“我看你们是妇孺之辈,才客客气气的。小鬼,你不要不识相!”
“阿通姐姐!”城太郎对着阿通大叫。
“这匹马不能让给他,绝对不能让给他呀!”
阿通不禁暗暗称赞城太郎的机智。同时她也拿定主意,不仅不能把马让给他,还要设法拖延他去追赶武藏。
“也许你真有急事,但我们也得赶路,也许你翻过前面这个关隘,就可以租到马或轿子了。如果你非要抢别人的马,那就太不讲道理了!我们决不答应。”
“我才不下马呢!死也不下!”
两人心照不宣,断然拒绝了梅轩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