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想向您借天守阁的那间小黑屋来囚禁武藏,直到愚僧饶恕他为止——武藏,你要有心理准备哟!”
“哈哈哈!可以,可以!”辉政听后,大笑着答应下来。
上次在七宝寺里,泽庵对“八字胡”青木丹左说的话完全属实,辉政和泽庵的确是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品茶论道。
“一会儿,要不要来茶室?”
“您的茶道还没进步吗?”
“胡说!最近,我可是进步神速啊!今天要让你瞧瞧,我辉政精通的不只有武功!等你来哟!”
说完,辉政站起身,朝屋里走去。那不足五尺的短小身影,把白鹭城衬托得更加雄伟。
三
真是一片漆黑——这里就是泽庵口中那间从没打开过的房间,它位于天守阁的最高处。
在这里,时间仿佛都停止了,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屋内,仅有一盏微弱的烛灯,还有武藏那张被烛光映照得苍白而消瘦的脸。
现在正值隆冬时节,黑色的房梁和地板都透出刺骨的寒气。在烛光的映衬下,武藏呼出的气变成了一缕缕白雾。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孙子·地形篇》摊开在桌子上。每每读到奥妙之处,武藏便大声朗诵起来。
“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己知彼,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如果眼睛发酸,武藏就用冷水冲一冲。如果灯油滴落下来,他就用剪刀把灯油剪掉。
桌子旁边,堆了一大摞书,有日文的,也有汉文的,还有佛书和国史。可以说,武藏完全淹没在了书的海洋里。
这些书都是从藩里的书库中借来的。泽庵把他带进天守阁的这间小屋之前,特地告诫他:“你要博览群书。传说古时的高僧只有进入藏经阁读万卷书,心灵之眼才得以开启。你可以把这间黑漆漆的小屋想象成母亲的子宫,你在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生为人。普通人以为,这儿只是一间黑暗的房间。但是,你要仔细阅读、认真揣摩,因为这些书籍都是中日圣贤们的光辉思想的结晶。至于你把这里当成黑暗藏,还是光明藏,完全取决于你的心。”
说完,泽庵就飘然离去。
从那以后,不知又迎来几次斗转星移、寒暑更迭。
武藏只能凭借冷暖变化来猜测四季的转换,他完全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但是,当燕子又飞回到天守阁房檐下的鸟巢时,他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三年的春天了。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他茫然自语道。
“二十一岁之前,我究竟做过什么呢?”每每想到这儿,他就惭愧不已。他会摩挲着鬓角的头发,直愣愣地坐上一整天。
啾啾、啾啾、啾啾……
天守阁的房檐下,传来燕子的呢喃声。它们飞越重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迎接春天。
在武藏被幽禁的第三年的某一天,泽庵突然到访。
“武藏!有进步吗?”
“哦……”武藏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激动不已,他上前抓住了泽庵的袍袖。
“我刚刚游学回来,现在正好第三年了,我在想你在‘娘胎’里也长得差不多了吧!”
“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报答……哈哈哈!看来你已经充分掌握了正常人应有的说话方式!来!今天就出去吧!拥抱光明,到尘世中、人群里去吧!”
四
时隔三年,武藏第一次走出天守阁,他被带到了城主池田辉政的面前。
三年前,他是坐在院子的草地上。而今天,他则坐在了太阁城的宽边木椅上。
“怎么样?想不想在此奉职呢?”辉政问他。
武藏首先道了谢,然后答道自己虽为自由之身,但现在却无意跟随主公。他说道:“如果我在此奉职,说不定天守阁那间屋子的鬼魅就会真的现形了。”
“为什么这样说?”
“我曾就着烛火,仔细观察过那间屋子的房梁及板窗,发现上面附着很多黑色油漆一样的斑点。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血迹。说不定,那就是赤松家族在灭亡时留下的最后的血渍。”
“嗯!也许是吧!”
“一想到这儿,我就毛骨悚然,也感到莫名愤怒。想当年,赤松家族称霸山阴山阳地区,而今祖先的踪迹已然无处寻觅,他们就像明日黄花一样,难免灭亡的命运。但是,他们的血脉仍然代代相传,子孙的体内依然流动着祖先的血液。而不肖之人,新免武藏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我若住在白鹭城,祖先的亡灵会冲破那间密室而造成大乱。一旦酿成大祸,赤松的子孙会回来争夺这座城池,那么天守阁就又多了一间隐匿亡灵的暗室。如此一来,杀戮只会不停地轮回下去。若真是这样,我如何对得起苦心栽培在下的领主和安享太平的百姓?”
“原来如此!”辉政点头表示赞同。
“这么说,你要返回宫本村,以乡士的身份终其一生了?”
武藏默默地笑了笑,过一会儿才说道:“我准备四处漂泊。”
“是吗?”辉政随即转头对泽庵说道,“给他拿些衣服和盘缠。”
“您的大恩大德,我泽庵不胜感谢!”
“你向我道谢?这还是头一回啊!”
“哈哈哈!可能是吧!”
“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也不错。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和故乡。以后你的姓就改成宫本吧!就叫‘宫本’好了!宫本!”
“是!”武藏跪在地上,平趴着回答道,“遵命!”
泽庵在旁边补充道:“名字最好也改一下,MUSASHI(武藏)这个读音要比TAKEZOU(武藏)好。今天是你从黑暗藏的胎内,转世投生到光明世界的第一天,所以一切都应该是崭新的!”
“嗯,嗯!”
辉政越发兴奋:“宫本武藏!好名字,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来人哪!拿酒来!”他吩咐侍者去准备。
随后,三人来到另一个房间,他们一直畅谈到深夜。席间,很多池田的家臣也在两旁作陪。泽庵兴致很高,他还跳起了猿乐舞等愉乐三昧舞(20)。武藏虽有几分醉意,却仍聚精会神地欣赏着泽庵那奇妙的舞姿。
当泽庵和武藏离开白鹭城时,已是翌日清晨。
泽庵向武藏告别,他将再次踏上闲云野鹤般的旅程。武藏也说,今天自己将迈出新的一步,开始重新学习做人、修炼武艺。
“那么,就此分别吧!”两人来到城下,即将挥手告别。
“哎呀!”泽庵突然抓住武藏的衣袖。
“武藏!你一定还想见一个人。”
“谁?”
“阿吟姑娘!”
“啊?难道姐姐还活着?”即使在睡梦中,武藏也从未忘记过姐姐。那句问话一出口,他的视线就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