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向前走了两步,两个流氓吓得转身就跑,跌跌撞撞的,神色十分惊惶。
她现在不想回去,于是一边吃爆米花一边溜达着去了人民广场散步。爆米花微甜的焦香让她的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不过还是很糟糕。
人民广场中央有一个高台,一级一级的台阶往上,二十多级,站在最上面能俯瞰广场。高台林中的小精灵。
陆笙想到高台上去看看,她仰头,刚要上去,却看到一个人下来了。
哦,不,是两个人。
南风,他背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贴着他的耳朵,嘴唇在动,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越来越近,借着广场的灯光,陆笙看清了女人的相貌。
很漂亮。
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怎么可以让他背着!
南风也很快发现了陆笙,他背着那个女人走下来,奇怪地说道:“你怎么来了?”问完这句,他发现有些不对劲,陆笙眼睛瞪着,腮帮子都鼓起来,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陆笙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对郑嘉芮说道:“你,下来!”
郑嘉芮有些莫名其妙:“请问你是哪位?”
陆笙的语气很冲,南风微微拧了一下眉,语气有些威严:“陆笙,好好和人说话。”
陆笙瞪了他一眼。
南风微微一愣,陆笙瞪他?
陆笙管不了那么多了,冲着郑嘉芮吼道:“你知不知道他的脚受过伤?你这样有可能让他变残废的!”她说完,急得眼圈都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
南风怔住了。原来孩子这样着急,是因为关心他多年的旧伤?他的心房突然被无与伦比的暖意包裹住,那点因为陆笙无礼的态度而引起的些微不满,立时消散在冬天的寒风中。
郑嘉芮也有些抱歉,立刻从他背上下来了:“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吗?说不知道也太假了。她知道南风是谁,自然就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曾经的伤病。可是她太耽于这片刻难得的温暖,以至于忽略了那些。
南风扶了郑嘉芮一把,对陆笙解释道:“陆笙,她刚才扭伤了脚。”看着陆笙几乎要哭了,他耐心地哄她,“你放心,我没事的。”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得让郑嘉芮有些晃神。这样温柔的语气,她可曾听过?
答案是没有。
南风的解释令陆笙难以信服。她把爆米花塞到他手中:“我来!”
郑嘉芮有点儿警惕:“你来干吗?喂喂喂,你要干吗……啊啊啊,你放我下来!”
陆笙已经弯腰把她扛在了肩上,仿佛码头工人扛麻袋那样干净利落,动作如行云流水。郑嘉芮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瘦瘦的,实际力气竟然这么大,她把她扛起来时几乎没有停顿,之后腰板挺得笔直。天哪,这个小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神盾局特工吗?!
郑嘉芮头朝下,肚子压在她肩膀上,别提多难受了。
事实上,郑嘉芮并不排斥被霸道爷们儿这样对待,但前提是霸道爷们儿,而不是一个霸道小姑娘啊!
最关键的是,为了表现得更有女人味儿,她今天长发披肩,她那一头柔顺浓密又黑亮、完全可以为洗发水打广告的秀发,此刻倒着垂向地面,简直和倒挂的贞子一样。她的内心几乎要崩溃了,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形象。
心好痛,死的心都有了……
陆笙牢牢地扣着她的膝弯,走得大步流星,虎虎生风。
郑嘉芮窘迫难当,咬牙道:“你太粗暴了!”
陆笙:“你太胖啦!”
郑嘉芮:浑蛋啊!
陆笙扛着郑嘉芮走到路旁拦了辆出租车,她把郑嘉芮塞进车里,然后坐在郑嘉芮身边。虽然她并不想和郑嘉芮坐在一起,然而她更不希望南风和这个女人一起坐……没错,咱就是这么心机,哼!
于是南风只能坐在前面。
南风从陆笙扛起郑嘉芮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笑,笑了一路。郑嘉芮被塞进车里时,她起身,看到后视镜中他的笑容,她有些羞恼:“别笑了。”
“有吗?”南风摸了摸嘴角。
陆笙托着下巴看车窗外,假装没听到他们说话。
南风便扭过头看她,小声说道:“还生气呢?”
“没有。”她依旧看着窗外。
南风心想,明明还在生气。
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哄她,于是安静坐车不说话。车厢内一阵静默,司机大叔有一种“惯看秋月春风”的睿智,适时地打开车载收音机,缓解尴尬的气氛。
到医院,陆笙无视掉郑嘉芮“自己走”的请求,又把她扛了进去。
郑嘉芮欲哭无泪。
好在陆笙已经完全不想和郑嘉芮共处一室了,她把郑嘉芮丢在候诊区后,主动去挂号了,留南风看着郑嘉芮。
陆笙离开之后,郑嘉芮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脚踝。
南风问她:“现在疼吗?”
她直起腰,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儿幽怨。她小声问道:“我真的有那么胖吗?”
女人问这句话的时候,实际是在给男人取悦她的机会。所以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南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一些冷淡:“你不打算跟陆笙说句谢谢吗?”却在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郑嘉芮脸色一变。她终于发觉南风对那小姑娘的在意有多恐怖,这在意是润物无声的,不仔细观察的话未必能发现,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在意充斥于每一个细节。
她是心思通透如水晶的女人,立刻一脸抱歉地解释:“哎,刚才疼忘了,一会儿我一定要当面谢她。”
“嗯。”他点了点头。
郑嘉芮又问道:“她是你什么人?你好像很关心她?”
“她是我带过的一个学生。我此前当过一阵网球教练。”
“哦哦。”郑嘉芮点点头,特违心地说了一句,“这个小孩儿很可爱啊!”
南风轻笑着点一下头:“嗯。”
郑嘉芮感觉南风此刻的表情,特别像是那些生了丑丑的小孩儿却又觉得自家宝宝美若天仙、别人随便客气一句就信以为真、自信到盲目的爸爸妈妈。
她有点儿无力,扭头翻了个白眼。
4
得知郑嘉芮是从台阶上摔下来才扭伤的,急诊室的值班医生让她先去拍了个片子,看看有没有骨折情况。
郑嘉芮拿着片子在办公室听医生诊断时,南风和陆笙等在外面。
南风侧头看陆笙,小家伙低着头掰手指玩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着她下颌柔和的线条,轻声问:“不生气了?”
一句话提醒了她,她偏开头:“哼。”
南风有些好笑:“我今天确实忘了,以后会注意的,你不要气了好不好?我给你买了巧克力,本来想今天拿给你的,你又不想出门。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陆笙撇一下嘴角,她没说话,南风却知道她已经不气了。他挺想捏捏她的脸,可惜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把人哄好了,南风也就放心了,他对陆笙说:“你先回去吧。”
“不急。”
“怎么不急,你门禁时间要到了,回去晚了就要受罚。”
陆笙小声说:“我今天不回去了。”她不能忍受南风独自陪着郑嘉芮,孤男寡女的,多危险啊。
南风摇头:“别闹了,快回去。”
“我不。”
她很少这么任性,他扬手作势要打她,她吓得一缩脖子,眼神乱飘。
南风的手快速落下来,却轻轻地拍在她的头上。其实教练打学生这种事很稀松平常,但是,他终究是舍不得打她的。
“嘿嘿嘿嘿!”她笑了。
南风啼笑皆非,手掌盖在她头上轻轻一拨,她的小脑瓜便顺势歪了一下。
南风:“傻样儿!”
<!--PAGE10-->陆笙挠了挠后脑勺儿,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我是担心你啊,万一她又让你背呢。”
“不会了,医院里有拐杖。”南风说到这里,话头一转,问,“今天为什么跑出来?”
陆笙托着腮:“我突然想看电影了。”
“都几点了还看电影?”
“就是想看嘛。”
他有些无奈:“你怎么也人来疯了,都是徐知遥把你带坏的。”
她吐了吐舌头,心想徐知遥这个枪你先帮我躺一下啊……然后她特别天真无邪地眨眼睛:“南教练,你和郑嘉芮是在约会吗,男女朋友那种?”
南风好笑道:“小孩子家不要打听这种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什么都懂。”
南风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陆笙感觉好挫败,低头掰了一会儿手指,干脆鼓起勇气说道:“南教练,你不要和郑嘉芮在一起。”
“嗯?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她。”她抬起头和他对视着,瘪着嘴巴,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卖萌卖得很明显。
阻止别人谈恋爱,这个要求很无理,陆笙完全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她能有的,只是撒娇卖萌打滚耍无赖了。
这是看在他对她好的分上。
大概她这就算“恃宠而娇”吧,撒娇的娇。
南风轻轻锁着眉:“你怎么越来越任性了。”他很想训斥她几句,可是看着她水润莹亮的黑眼仁儿,以及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很莫名地,他的脾气就是调动不起来,无法酝酿出训斥她的情绪。
唉,他能怨谁呢?她这样,还不是他惯出来的……
南风深吸一口气,说道:“陆笙,你自己说过,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别人珍贵。现在你忍心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我……”
“乖,听话,回去吧。”
“好吧。”她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你们不能在一起呀,她一点儿都不心疼你。你的脚有旧伤呢,不许再背她了,也不能背别人……抱也不行!”
南风摆手:“好了我知道了,快回去吧。”他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终究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起身追上去,把她送上出租车之后,顺手把车牌号拍了下来。
陆笙走前把刚才在医院缴费的发票都给他了:“一共一百零六块五毛,记得让她还钱!”
“……”他有点儿哭笑不得地接过来。
郑嘉芮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她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了,擦点儿药,回家冰敷,过两天就能好了。
南风果真给郑嘉芮弄了根拐杖来,她很坚强地拄着它,他真的没再背她抱她,只是必要的时候扶她一把。
他最后把郑嘉芮送到她家楼下。
郑嘉芮问他要不要上去喝杯茶,南风摇摇头道:“现在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了,早点儿休息。”
<!--PAGE11-->郑嘉芮生平第一次发出这种邀请,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是何等高傲的一个人,此刻心中负了点儿气,打趣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担心我对你做什么吗?”
这话有一点儿暧昧,她不信他听不出来。
然而,他的回应却有点儿刻板:“太晚了,我该回家睡觉了。”
郑嘉芮觉得,他说这样的话,多半是在暗示她,他的作息很规律,生活习惯很好,以及,没有混夜店的坏习惯。
并非是她自作多情,凭这些天两人的来往,她不信他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
她知道他这一招很高明,按兵不动,以退为进,一步步把她引入他的网中。爱情的世界里你来我往,拼的就是谁更有耐心、谁能掌握主动权,这些她都懂。可是此刻,她只想抛开一切,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网里。她靠近他,拄拐杖的手松动了一些,整个身体微微向前倾,倒向他的怀里。
南风扶住了她。
郑嘉芮仰头望着他。今天没有星星,天上只挂着半弯月亮,月光朦胧又纯净,如暗暗浮动的香气。她心头微动,一手揽着他,看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比月光还纯净,幽明深邃,像遥远的行星。
南风一手扶着她的腰,缓缓低下头。
他要吻她了。这个意识让她的心尖儿轻轻颤着,她闭上眼睛,长睫毛瑟瑟抖着。
南风低头,再低一些。他并非不谙人事的小子,他知道该怎样调情,该怎样约会恋爱。此刻,郑嘉芮美丽的脸庞近在眼前,夜色那么美,气氛那么好,他该吻下去。
他几乎要吻下去了。
只是在那一刻,在荷尔蒙最该旺盛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一片平静。平静得仿佛静止的荒原,或是无风的沙漠。
不该是这样的。
郑嘉芮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她期待中的吻。她睁开眼睛,意外地看着他。
她发现他已经直起腰,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突然的逼近,只是她的幻觉。
南风松开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和她拉开一些距离,她只好又靠着拐杖才能站稳。
南风说:“回去吧,早点儿休息。”
郑嘉芮恼羞成怒:“南风你什么意思?!”
南风有点儿无奈,却终于决定实话实说。他并非不会哄女孩子,他只是不屑于欺骗她们。他说道:“郑嘉芮,我确实想尝试和你交往。”
“那……”
“可是我对你并没有感觉。”
这话太直接,直接得近乎残忍,仿佛一个血巴掌扇到郑嘉芮脸上,使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也是天之骄女,身后跟着的追求者车载斗量,何尝受过这种羞辱?她冷冷地说:“南风你这个浑蛋!”
“我很抱歉。”
“你、你……”她还想骂,可是她骂什么?骂他说话太直接?似乎这种事情,直截了当地说远比拖泥带水要强吧?她还生气什么?不,她不是生气,她只是不甘,不甘于他为什么对她没感觉,他凭什么对她没感觉!
<!--PAGE12-->郑嘉芮也有郑嘉芮的自尊和傲气,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觉得,他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她再纠缠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她摆了一下手,转身离开了。
南风确实是从心眼里感到抱歉的。他发觉他把程序搞错了。谈恋爱这事儿,不能找一个人去培养感觉,那样很辛苦,成功率也低。他该先有点儿感觉再发展的。以及,欣赏和喜欢完全是两码事儿。
唔,一次失败的求偶,总结出来的经验还蛮多的……
5
过了几天,南风把凌峻宇约出来喝酒。凌峻宇一见面就说:“南风,你跟郑嘉芮分手了吗?”
“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南风说完,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嘿嘿嘿嘿,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凌峻宇拍了拍南风的胳膊,笑道,“我就是纳闷儿了,郑嘉芮有哪一点不合你心意?样貌、家世、人品、性格,甚至学历、事业,她样样不缺。这样的你都不满意,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南风喝了口酒。他今天把凌峻宇约出来,也是想倾诉一些自己的心事。
他说:“不是她的问题,可能是我的问题。”
“你……有问题?”凌峻宇狐疑地看着他,接着,视线向下移,有意无意地往他下三路瞄。
南风很无语。凌峻宇有个特长,任何话题,他都能在三句话之内奔向十八禁,真是独门绝技。南风敲了敲桌子:“我不是指这种问题。我是觉得,我大概……没有爱的能力。”
和郑嘉芮告一段落之后,南风回顾了自己的过去。他发现,这些年,他并非没有遇到过合心意的——他很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可是遇到之后也没怎样,他没有冲动,没有感觉,没有为得到那些姑娘而努力,也没有为失去她们而沮丧。哪怕姑娘投怀送抱,送上芳唇了,他都没有一亲芳泽的欲望。
完全没有心动的迹象。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过着像和尚一样的生活。不止身体上,更是精神上。这太不正常了。
凌峻宇听他分析完,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在我看来,没有爱的能力,等同于没有**的能力。南风你就是那方面不行!难怪呢,那么多姑娘投怀送抱,你都……”
南风摇了摇头,挺后悔把这货约出来的。与其听凌峻宇三俗的无聊解读,不如去找个心理医生问问。
凌峻宇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诡异起来,他小心地问:“你……不行的,都是女人?”
“嗯。”南风已经不想解释两人关于“行”与“不行”的想法差异了。
算了,求同存异吧,毕竟是发小儿,捏死多可惜啊。
“那么,”凌峻宇吞了一下口水,“男人呢?”
南风有点儿疑惑:“什么男人?”
“我的意思是,你跟女人不行,会不会是因为,其实你偏好的是男人?”
<!--PAGE13-->南风差一点儿把酒杯扔在他脸上。
腊月二十六这天,南风去了滨海。
老城区一座小白楼的一层,门口挂着一个半旧的塑料牌子,上书四个大字:冯特斯洛。
这样一个名字,散发着浓浓的国产十八线厨具品牌的气息。实际并不是。它是一个心理咨询室。
咨询室内的装潢以淡雅轻快的浅绿色为主,窗帘拉下去,隔绝了人和外部世界的联系,两盏浅黄色的灯开着,光线柔和,使人不自觉地精神放松。
值班医生姓冯,一张长脸,戴眼镜,举止温和。南风坐下之后,简单对他说了自己面临的问题。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冯医生都是先排除掉同性恋的可能性。他问了南风几个问题,南风脸黑黑的,答道:“我很确定,我对男性并没有性冲动。我不是同性恋。”
“你对女性一样没有性冲动,不是吗?”
“我……”他沉默了。
冯医生留心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然后说:“好,那我先给你一份测试题。做测试的过程也计入咨询时间,没意见吧?”
“好。”
测试里的问题多得过分,南风很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不过,他还是耐心做完了。
冯医生一边看调查问卷,一边说道:“现在来咨询这个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了,爱无能嘛,有人是因为自恋,有人是因为自卑,你这个……呃,你这个问题有点儿复杂。”
南风不动声色:“我怎么了?”
冯医生没有答,他把调查问卷看完之后,整理好放在一旁,然后问南风:“介不介意跟我讲一下你的童年呢?”
南风答道:“我的童年挺好的。”
他摇了摇头:“相信我,如果你童年真的好,你不会是现在这样。”
南风抿嘴没说话。
冯医生说:“你既然来我这里咨询,就请你敞开心扉说实话,否则我帮不了你。能不能先谈一谈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南风垂着眼睛,说道:“我的父母都出身商人家庭。他们的联姻是父母之命,嗯,就是包办婚姻。在他们新婚当晚,我的母亲不想和父亲发生关系,但是,后来他们还是……”
他说到这里停顿住。冯医生用一个词语精准地帮他总结:“婚内强奸。”
“嗯。”他点了点头,柔和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有些淡漠。
他继续说道:“那个晚上,他们孕育了我。”
“后来呢?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南风摇了摇头:“关系很差。他们像两个陌生人,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我的父亲很快有了外遇,还生了私生女。后来,在我十四岁那年,他们离婚了。”
“你父母对你怎么样呢?”
“他们创造我,是为了传宗接代。在他们的眼中,我代表不堪的回忆和失败的婚姻。”
<!--PAGE14-->从他的三言两语,冯医生已经听出了问题的关键。他又问了南风一些细节性的问题,南风的话不多,语言简洁,逻辑清晰,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冯医生最后说道:“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所以?”
“所以,我说得通俗点儿。我们成年之后遇到的许多心理问题,都可以从童年经历中找到答案。比如一些变态杀人犯,十之八九都在童年遭受过创伤。你没有爱的能力,是因为你自小生活在冷暴力的环境中。从幼儿到童年时期,你都没能从父母那里获取爱——至少你的意识里是这么认为的。因此,那个时候,你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关闭了爱的渠道,这在心理学中是一种防御机制。这就好像,如果你吃不到糖会难过,但是当你告诉自己‘我完全不需要吃糖’时,那么你再面对‘吃不到糖’这种情况时,就完全不会难过了。在这个假设的情境中,把‘糖’替换成‘爱’,也完全成立。人的大脑很神奇,在面对类似困境时,人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南风点了点头,他听懂了。
“因此,”冯医生做了个总结,“你在童年时期,就把爱隔离开了。不期待,就不会有伤害。”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
“嗯?”他有些不确定。
冯医生扶了一下眼镜,解释道:“是这样的,你这个并没有形成疾病。而且你除了这方面有点儿问题,其他方面都挺健康的,嗯,我这里的健康单指心理健康。你不需要治,就算你想治,我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告诉你,我完全没有把握帮你改变现状,只能是尝试。萌芽于童年时期的心理问题,经常会伴随人的一生,一辈子都无法改变,这种问题最难治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孤独终老了?”
“不能这么说,只要你生理上没问题,你还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南风摇了摇头:“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人,重复我父母的悲剧。”
“那样啊,”冯医生点点头,安慰他道,“不过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再说,普通人找到Truelove的概率也不高呢,看运气吧。”
南风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带着一张“孤独终老”的判决书,南风平静地离开了名字古怪的心理诊所。外面的天气并不好,但是要过年了,街上节日气氛浓厚,有一些商铺和民居门口已经挂上了鲜艳的灯笼,在灰扑扑的冬天里,红得刺眼夺目。
他低头看看手表,心想,还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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