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资微走出那间昏暗密室后，经过药铺大堂时，略一停步，看向那个少年，温醇笑道：“先生日后有空可以多去方家书楼看些书。”
抓药先生受宠若惊，他这个榆木疙瘩何曾受过如此礼遇，方家那栋书楼可是拜逅城的一座胜地，据说里面收录的书籍不下十万卷，至于具体收录了多少书籍，估计除了方家之人，不会有人知晓，因为那栋书楼从来没有向外人开放过。
当初徐穉只是有落定拜逅城的想法，便被少年时期的方资微以强硬手段打退了去，迫不得已，他才选择跟在那对半吊子蒋氏父子屁股后面吃些剩饭。
而且这个身负大文运的方家公子还口呼自己为“先生”，虽然前来抓药之人亦是口呼自己“先生”二字，可哪怕他头脑再不灵光，也知道这两个称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一时间抓药先生竟是忘了答话。
方资微说道：“不要因为自己性情愚钝便自怨自艾，更不要不敢去方家。在外人眼中，方家可能是一个门槛极高的鼎盛家族，其实不然，家家都会有那么一本或几本难念的经，越是看着兴旺的家族，越是如此。”
无论是方资微还是方天谈，其实都不算什么真正的读书人。
一个心术不正，一个性情偏激。
方天谈和这抓药先生是个差不多的光景，在学问一事上，委实没有多少天赋可言，皓首穷经了一辈子，也没能钻营出多少学问。
但奈何方天谈生在了文运鼎盛的方家，再加上性情偏激，因此方资微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在跟自己较劲。
跟书本较劲，跟方家文运较劲，早已迷失在了学海中，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读书了。
这个抓药先生虽然生性愚钝了点，好在他心术性情皆是上佳。
少年恭敬点头，说道：“得闲之时，便去方家拜会先生和老先生。”
方资微点头，从袖筒中抽出一把翠绿折扇，递给少年说道：“凭此折扇可以自由出入方家书楼。”
少年欲言又止，方资微便轻轻将那把写有“见微知著不访仙”的翠绿折扇搁放在柜台上，叮嘱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虽然少年暂时还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想来能从方家公子口中说出，必然是学问极大了，便默默记在心头。
这是方资微对少年的一种期许，哪怕他一辈子都达不到。
少年拿起折扇，攥在手心，对着方资微顿首拜谢，方资微亦是浅浅一揖，也许这个少年才是读书人最原本的样子。
丢下折扇后，方资微缓慢的走出药铺，心情既沉重又轻松。
跟这把折扇凑成一对的是柳灵郎手持的那把写有“一片柳叶吹成雪”的白纸折扇，他放下了扇子，也就意味着彻底割去了跟柳灵郎柳叶的那点羁绊。
柳灵郎名叫柳叶，是方资微给他取的名字。
暮春之时，柳絮纷飞，飘洒若雪。在世俗中又被称为“暮春雪”，其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距离城北不远的那株古柳已被慕荣淮进的秋水雁翎刀斩断，不知它能否再抽出新芽，方资微不打算干涉，但希望它能再次抽出新绿嫩芽，老树生发总归是个好兆头。
一袭白衣走过闹市，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路上逢迎之人见到方家公子哥后，依旧是笑着打招呼。
这一次向来不会跟行人多说什么的公子哥却是一改常态，见到有人打招呼，便远远驻足，笑容灿烂，隔着老远便与打招呼之人说上几句话。
书上说过：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