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多年来所受的挫折,仿佛又变成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春光中跃马扬鞭的少年。
他掏出怀里珍藏的油布包,拈出了手指粗细的金灰色香火,迫不及待地走向阶下的长明灯。
长眠灯的灯火很微弱,灯座是一个两人合抱般粗的铜缸,缸里盛满灯油,而灯台上靠近灯芯之处,则装着用以冷却灯油的清水。阻止油温上升,让灯油不受热挥发,就是长明灯的奥妙之处。
老头子围着刻满铭文的铜缸转了一圈,将返魂香凑近蚕豆大的灯火,杳杳的烟气,曼妙地在墓室中扩散飞舞。
于是壁画上的将军交战图,七女复仇图,透过这淡紫色的烟雾看去,都变得更加生动逼真。
舞剑的女子衣袂招展,身姿曼妙,似乎一跃就能从墙壁中跳出来。
烟雾像是紫色的轻纱,轻轻地覆盖了整个墓室,也模糊了老头子白玉似的脸孔。他如信徒般虔诚地执着香,一步步踏上台阶,他俊美而苍白的五官,在弥漫的紫气中变得神秘而飘摇,像是在晨雾中飞翔的水鸟,当你以为已经扑捉到它的踪迹时,却发现那不过是它留在水面上的倒影。
他把燃烧着的香凑近少女的脸侧,灵柩中空间有限,很快就被紫烟充斥,像是盛装了整个天空的绚丽晚霞。
变故是在呼吸间发生的,一只细白漂亮的手猛然从蒸腾的烟雾中伸出来,如灵蛇出水般窜向金灰色的香料。
老头子飞快地把返魂香交到另一只手上,两指一掐,熄灭了香头上的烟火。那只手的奇袭落了空,居然并不放弃,五指成爪,向老头子的脖颈抓去。
熊男嗅到杀意,和身扑过来,后发却先至,一把抓住了那漂亮的胳膊。他手臂用力一提,一个窈窕香软的身躯,从紫霞中跃出来。
少女像是腾跃出海面的海豚,周身都散发着轻灵空明的美感,长发像是连绵的海波,在半空中蔓延舒展。
熊男看着跃至半空,与自己平视的女孩,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毕竟是主人最眷顾的情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痛下杀手。
“杀了她!”身后响起老头子的声音,冰冷如利刃,割破了方才还缠绵温馨的气氛。
熊男再无犹疑,一拳就向半空中的女孩挥了出去。这拳的劲力足以开山裂石,带着呼啸之声,甚至连空气都因这势不可挡的速度和力量变得热辣。
但少女身姿轻灵,在半空中扭了下腰,轻松地避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拳。拳风刮裂了她襦衫的衣带,她便聪明地利用飞舞衣襟的掩蔽,向熊男斜斜刺去一击。她拿的并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枝尾部带白羽的翎箭。
熊男被逼得不得不松开了桎梏的手,她得到自由,灵巧地向后翻了个跟头,坐在了楠木棺盖上。
长明灯的灯火飘摇,在石壁上映出金黄色的光晕,少女被暗哑的金色包围,不慌不忙地编起了披散的长发。
三千发丝在她白皙透明的手指间翻飞,慢慢变成了条漆亮的麻花辫,仿若小动物俏皮而松软的尾巴。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既见君子,我心则说;未见君子,我心伤悲。”此时这只漂亮的鸟竟然悠然地坐在阴气森森的墓室中唱起了情歌。
或许是受歌词的感染,她的大眼睛更晶亮,白皙的皮肤爬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仿佛变成了歌里那个坐在山坡上思念情郎的少女。
这一幕实在是太美了,即便古墓幽森的环境,也无法抹煞她的明丽生动的美。熊男放下拳头,他突然觉得,等她编完辫子再打也不迟。
老头子看着少女浅吟低唱,表情冷漠如昔,却把手里燃了一半的香料,丢到了地上。
“长歌哥哥,你忘了我吗?我是琉璃啊。”她在辫梢系了条丝带,把粗亮的发辫甩到脑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棺盖上,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