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暑气袭人。驿站的床铺散发着微酸的汗味,那是不知多少个赶路人留下的辛劳气息,令老头子辗转难眠。
他索性坐起身,倚在榻上,看天边乌云翻滚如海,淹没了月亮银白色的影子。
几日前的往事,如奔马般穿过云层,跌宕踏浪而来。
那同样是一个闷热潮湿的午夜,他简陋的木门被人叩响。氤氲的暑气中,站着一个身穿巫女衣装的少女,她额头和手腕都画满鲜红狰狞的咒符,显然是刚刚自哪家驱邪回来。
“你拜托我打听的事情,最近有了些眉目。”少女叫做灵君,她法力高超,兼之性格活泼,在女巫中口碑非常好。
“进来说话。”老头子把灵君引入室内,并为她烹茶煮酒,端出两盘盐津果子。
灵君跪坐在席上,打量着茅屋中简陋的竹榻木桌,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房间,布置得好像随时就要走似的,真令人难过。”
老头子像是平素般少言寡语,只周到地为她舀了杯煮沸的热茶,几缕碎发从他的鬓边垂下,为他端正俊美的容颜,平添了些许神秘。
“有了冢狐的消息?”
“不是冢狐,是一个女人。”灵君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近日邺城附近的渔村里出了怪事,渔民们的渔网洒到河里,都被河水绞得七零八落,于是有几个大胆的渔民潜入水中,却无一生还。最恐怖的是,尸体都断成了几截,顺水漂到了下游。”
老头子歪靠在竹枕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灵君。他水银般漆黑的瞳仁虽然含着笑,却仍不免令人感到疏离。
“村里人见出了水怪,请闻名邺城的老女巫去做法驱邪,你猜怎么着?”灵君靠近她,眼睛瞪得像只夜游于荒野的猫,慢慢地说,“女巫说看到河底有个女人。”
“你该不会请我去邺城伏魔斩妖吧?”他更慵懒了,半点志气也无,眼睛半睁半闭。自周静帝大象二年,邺城被大火焚毁,千年古都毁于一旦,变成了人迹寥寥的荒虚,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琉璃’。”灵君对他敷衍的态度毫不介意,掷地有声地说。
老头子原本要阖上的双眼,在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骤然睁开了。烛光映进他的瞳孔,令他的眼睛里似跳跃着两团火焰。
“我记得你说过,世间最美的,就是琉璃。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物事,没想到竟是个女人。”灵君眼帘低垂,长睫似蝴蝶的翅膀,在她桃心形白皙的小脸上投下阴霾。
“你倒是有心。”老头子坐起身,又为她舀了杯茶水。烟气袅袅中,灵君黛眉修长,朱唇嫣红,看起来陌生而遥远。
“你说过的话,我多少都会记得。”她朝老头子吐了吐舌头,恢复成平日里惯见的小女儿娇态,“怎么样,去不去?”
“当然。”他喝光了杯中的茶。茶已渐凉,像是在岁月中沉寂了很久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