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很快就来了,那晚的暴雨,将一处山崖冲垮了,沙石压在了程家。只有后院的一小处庭院没有受灾。
据说我跟程老爷躺着的地方,离那些滚落的沙石,只有一丈多远。
人们都说我们命大,这千载难逢的奇迹,如春风一般,转眼就传遍了小镇。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奇迹。
天越来越热了,我在**足足躺了一个月,才养好了伤。在一个春风化雨的晚上,我跟程老爷又在镇上那唯一的一家酒楼里见了面。
只是这次是我请他,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衣,脸带红光地坐在大厅中。我们被吵杂的人声包围,他只是一个闲散的老人,再也不是阔气尊贵的富翁。
“小女要出嫁了,还要多谢先生援手。”他很恭敬地对我行礼,喝兑了水的劣酒,面色却偏偏平和而从容。
“是吗?对方是哪里的人家?”远处山岱连绵如海,透出青翠的绿色,如翠鸟的羽尖般鲜嫩可爱。
“是一处位于洛阳的书香门第。”他呵呵地笑着,如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般知足,“听说那儿没有很多山。”
“嗯。”我喝了一口酒,不再答话。于是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坐在这个小酒馆里,晒了一个下午的阳光。
后来我又拜访了赵欲为,他的被子已经能晒干了。这个玉面观音般的知事仿佛知道一切,却偏偏什么都不说。
听说他分了程老爷一分利,还让他处理一些商铺的业务。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程家的辉煌,仿佛变成了一个久远传说。即便是小镇上的人,也很快就忘记了程记商号,以及那个脸色如泥金蜡人般的程老爷。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这里的山能让我忘记过去,山里静谧的时光,能让我的千疮百孔的心变得从容。但是我错了,当那些年轻的眼睛望着我,仍能激起心底暗流汹涌的热血。
因此我打算在夏天到来的时候,就去外面的世界转转。
当我变卖家产,为离开做准备时,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敲开了我的房门。他站在春天慵懒的月光下,像一块冰冷的玄铁。
“我是受人所托,来拜见老头子的。”他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锦囊,“过几日程家小姐要出嫁了,我的一个朋友,想送一份薄礼。”
我接过锦囊,仔细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雪白的貂尾挂饰,那是上好的貂毛做的,晶莹的毛尖,仿佛冬天树枝上凝结的耀眼的冰霜。
“他还好吗?”我收下锦囊,问黑衣的少年。
“他很好,他说今年山里的村人,都会有好收成。”少年说完,跪伏到我面前,“老头子先生,能不能带我走?”
我望着他的眼,精明犀利,却又干净清澈,像是被黑宝石般惑人。
“你叫什么名字?”
“眠狼。”他伏下头,仿佛一只乖顺的兽。春天的月亮,都被暖风熏上几分温暖的颜色,草长莺飞中,我想我的旅途不会孤单。
我启程的那天,与程家小姐出嫁是同一天。那天很奇怪,原本青翠如水的山坡,在一夜之间,突然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红花。
听说那是杜鹃,被白居易赞颂为“花中此物是西施”的美丽花朵。送嫁的队伍敲敲打打地走出小镇,走入一片花海之中,进入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