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看也没看岳钟麒的折子就撂了一边,忿忿说道:“你给他批回去,身统二万九千名前敌猛士,屡战屡挫,不是将军之罪?过去他倡言要‘长躯直入’,今天又说取守势,为‘久战之计’,没有算计一下后方粮草消耗是多少?这样粘乎,死不死活不活的熬,能保必胜么?——不准,驳下去!”
又扯过张照的奏本,前后看了看,亲自在上面加批:
尔之不负朕恩原可信得及。
黔省苗变已成糜烂之势,然毕竟一隔跳踉之类,不足为深虑,从容收拾军力,调和各部协力徐图恢复不难也。兵者凶也,战者危也,匆徒以文章词赋之事等闲视之,朕日寄厚望焉。
写罢交给弘历,又道:“张照文学之士,把打仗看得太容易了,你再细看看加批,有不明白处和你十七叔商酌着办。”
“儿臣遵旨。”
弘历双手接过奏本,嘴唇蠕动了一下。
四爷磨旋儿样转了一圈,像一捆割倒了的稻子,一下子晕瘫在榻上……
“皇阿玛!”
“皇上!”
五个人一拥而上围住了四爷,高无庸和几个小太监唬得面无人色*,上炕来七手八脚将四爷身子摆平放正,有的要出去传御医,有的要去叫道士,还是弘历喝住了,说道:
“去一个太监到我府,叫温·家的和两个侧福晋过来给皇上发气治病!”说话间,四爷已是醒过来。
“弘历呐,别让他们可嗓子张扬……”
四爷脸色*黄得退尽了血色*,神志却显得异常清楚,“朕不要紧的。娄师垣回江西了,叫张太虚他们过来给朕发气疗治一下,不要劳动媳妇们了……”
弘历哽着嗓子“嗯”了一声,却道:“嫣红小英他们也都有些功夫的,道士们不可靠,还是咱们自家一家子信得及……她们学的先天内气功,不带一点邪气,儿臣试过的……”
四爷闪眼见张廷玉站在炕边,伸出枯瘦冰凉的手握住了张廷玉的手,眼却看着方苞和鄂尔泰,说道:”胜负是兵家常事,朕并不糊涂到那个份上。朕心里恨张照和岳钟麒,是因为朕把心都掏给了他们,他们还要哄弄朕。小败不报,到败得掩不住才告诉朕,叫朕颜面扫地,叫人议朕无知人之明……“
张廷玉道:“万岁,您这会子静摄养息,我们且不言政好么?”
“好……”四爷闭上了眼,口中尚自喃呐而言:“岳钟麒怎么会这么无能?张照书生误国,情殊可恨……真是败得奇哉怪也……军力粮饷我都过敌数倍的呀……”
四爷昏晕谵语,几个大臣都坐在旁边关切地看着,一时又有太医进来诊了脉退了出去,一时又进了药方,几个人小声参酌。
下起雨来,均匀得像从罗筛过的细雨,雾一样在空中**来**去,把天、地、房屋街衢和行人都影影绰绰笼罩起来。满街的潦水被冰冷刺骨的秋风吹掠而过,泛起粼粼细波,上面还缀着密密麻麻的雨花儿。
直到戌末时牌,四爷才醒过来。这沉沉的四个时辰的觉,不知怎么,并没有使四爷压抑到极处的心境舒缓过来,他觉得心里像晒焦了的木炭一样,只要一晃火折子就燃着了。
大冷天儿,我连喝了两碗冷开水才略压住了,头也疼,心头别别直跳。想了想,睡梦里作的全是恶梦,更觉烦躁。
一阵眩晕,我倚着门框坐了下来。心似被无数的蚂蚁啃咬。
我目光空洞,讷讷,“四爷,往后可不要剩我一个人啊……”
只听四爷拍了两次手,门外无声进来一个丫环,双手呈上一个托盘。
“嬛嬛,过来。”
我木木地站起来,走到窗边。
“你看。”我顺着他的眼睛,漠然地看向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白玉杯,杯里是琥珀色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映着白玉晶莹的杯壁,闪着幽异的光泽。
我疑惑地看着他。
四爷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端了起来,送到我面前,依然是淡淡的声音,“喝了它,你就自由了。”
“自由?”我心里一凛,莫不是毒酒?
转念一想确定无疑了。额娘死了,阿爹死了,佐伦死了,静心死了,十三爷死了,如今,四爷也要去了,而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也罢,没有了亲人,独留我在世上,一个人守着空****的冷宫,活着有什么用?
想到此,我从高无庸手中接过那杯毒酒,“来世,我还要遇见四爷。”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我把酒杯放回托盘,朝向南方,重重跪下。
“这个,你收好。”
我诧异抬头,不知道是药效发作了还是心理作用,似乎有些晃眼。
四爷递给我两样东西,一个是那个芍药耳坠,一个是一封信,“,此物作念想,不可轻易示人。记住,从此天地间再无你一人。”
天旋地转,我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夜,已经深了。
深秋的狂风透骨浸凉,吹得一苑竹树都在婆娑舞蹈。忽然,一股哨风鼓帘入殿,殿中所有烛光都闪烁着晃动了一下……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恍恍惚惚,四周看不真切,只觉浑身上下颠地厉害。间或听到外面赶车的车夫扬鞭的声音。难道我没有死?
我想坐起来,刚一动,只觉头疼欲裂,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头上方的帘子被打开了,传来陌生的男声,有些苍老,“姑娘,醒了?”
“嗯。”我低低哼了声。
“大哥,麻烦你停下车吧。我有些难受。”
“哦。好好。”帘子被放下了,传来扬鞭的声音。车子停下了。
我挣扎着起来,只觉头晕目眩,喘气如牛。好大一会儿,我才慢慢挪下车子。
阳光刺的我眼睛睁不开。
“大哥,这是哪儿?”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满脸风霜的痕迹,粗布衣衫,看起来却很和蔼。
我记得自己喝药,难道不是毒药?自己还活着?
“姑娘,醒了就好。这已经离开京城,是赶往草原的路。再有半个多月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