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径驿站派人来接您了!”
“好嘛,记得我昨晚说的么?”
“……”
“叫他们为头的进来!”
“喳!”
井径驿丞像个雪人,吁着白气进了山神庙,在檐下轻轻跺了跺脚,摘了大帽子抖抖,抹了一把满是雪水的脸,结结巴巴报道:“井井井径,驿驿……驿丞孟孟孟……”一肚皮愁绪的十四被他逗得“扑哧”一笑,说道:“别难为了,就是孟驿丞吧——进来。”那驿丞又矮又胖,皮球似地滚进来,就地打了个千儿,说道:“奴奴……奴才孟……宪佑给爷请请……请安!”
不知是屋里热,还是这个八品驿丞头一次见地位这么高的天璜贵胄,孟宪佑头上冒汗,两手比划着说了半日,十四也听不明白他都说些什么。
原想好好问问,对着这块料,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罢了吧。小心累着了你!你这一口晋北话,又结巴得这样,我竟什么也听不明白!你花了多少钱捐这个官?莫不成见你们上司也这样儿回话?”
“回回……王爷,”孟宪佑叩头道,“我……我是正正……正而八经的进进进士……就为这个毛毛毛……毛病,才混混……成个八品、品官!日日日……日子久了,都都不……不计较了。王王王爷,您叫我我……我唱道情,就不结结结……结巴了……”
十四仰天大笑,说道:“好,有趣,你唱!谁叫你接我的?”
那孟宪佑红着脸磕了个头,果真梗着脖子唱起道情,却是字正腔圆,一点也不结巴。两庑侍卫亲兵跟着这位倒霉王爷,多日旅途寂寥,见正殿有人唱道情,不禁都凑过来听热闹,却听孟宪佑唱道:开言千岁请细听,奴才为你唱道情。
不敢造次接王驾,都只为保定府里传来了宪命。
接到了十四爷还则罢,接不到十四爷,八品官儿也作不成!
歌词虽俗,却是清楚明白,十四想不到他唱得如此流畅,忍着笑说道:“我才走到娘子关,保定府好长的耳朵!”孟宪佑将手一揖又慢声唱道:里头的委曲,奴才弄不清。
昨日晚有个官儿来到井径,工部员外郎,名叫田文镜,奉圣命去陕西慰劳军营,顺路儿带来这一道令,命奴才带着暖轿接爷回井径。
四十五里山路跑得奴才头发蒙——呀吱也么哥!
唱到这里收板子,一嗓子“呀吱也幺哥”唱得殿里殿外人人控背躬腰,跌脚捶胸哄然大笑。十四也掌不住一口茶“扑”地喷了一袖子,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在受着何等严密的控制。
他渐渐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冷冷说道:“难为了山西直隶两省巡抚了。这大的雪,比我走路的竟辛苦了十倍!既然你带了暖轿,也算你一份虔心,我可要坐轿走了。”
说罢便起身来,孟宪佑忙叩头起身出去招呼轿马,十四的亲随和钱蕴斗等人便忙不迭地备行李。
“十四爷,”一个王府侍卫见十四结着扣子出来,忙上前禀道:“那个女的怎么办?是送她走,还是带着她走?”说着将大氅递了过来。
“她身子骨怎么样?”
“挺好的,昨晚暖了一夜,已经过来了。”
十四抿着嘴看了看天,雪已经下得不大了,稀稀落落的雪片有气无力地随风**摇着缓缓坠落。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韶秀的面孔用雪水洗过,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似现的笑靥;一头乌发多少有点散乱,却黑得乌鸦翅膀似的在风中翩翩飘动;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也带着机敏和成熟。
他沉吟着,一眼见我从东耳房出来,便道:“你不要紧吧?”
我穿着一身又重又厚的棉袍,一夜饱暖,精神已完全恢复。见十四一干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行色匆匆,先是隔窗痴痴地望,听十四问自己,忙回答,“不碍事了。”
十四怒了努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我知他定是想问这些年我怎么过的,我也没答他,想来他不知我帮助四爷之事。
十四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怀间,“我可以用我的权利么?”
他掏出的正是那年我因欠他而留下的绣袋。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泪光闪闪诧异地望着十四。
十四叹道:“我这身份虽不能让人享荣华富贵,却也能让你温饱不成问题。”
我有些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