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重重的磕了个头,低头之间目光在我身上掠过,星芒簇动,却是说不出的心疼神伤,道:
“儿子与洛婉并不熟稔,儿子纵有让皇阿玛误解的错处,儿子担待就是,请皇阿玛明查,不要无端的冤枉了旁人!”
康熙怒极反笑,摇头道:
“你如今是越发出息了!便是朕来亲问,也会装出一副大谬不然的样子了!”
从袖内掏出封信,向十三眼前一丢,喝到:
“这个瞧着可眼熟吧!”
信纸打着旋儿落在十三膝前,我跟着偏头去看,信上却是既无抬头,又无落款,只疏疏的写着几行蒙文,我赶忙细看,却是越看越惊。
康熙揣起手,缓缓道:“时机已至,欲图之,务于万寿之期借凝春堂一晤。朕……译的没错吧……”
十三慌忙道:
“皇阿玛明鉴,这分明是栽赃!儿子斗胆,不知皇阿玛这信自何处而得?”
康熙道:
“你还要跟朕问个究竟么?你二人今日惧在此间,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口气已是勃然大怒。
我心内震**,思绪杂乱,却又隐约的抓不住关键要害的部位……
十四脸色煞白,不及看我,便扑跪在地,膝行到康熙跟前,连连磕头道:
“皇阿玛,儿子知罪!洛婉来此,是……是儿子约了她!”
康熙眼光寒凉,并不理睬他方才所说,淡然道:
“朕曾密谕你微服入蒙古各部,你现在把原由说与他们听!”
十四赶忙垂首,背心战抖,却不肯启声回话。
康熙怒道:
“你也要抗旨么!说!”
十四牙关紧咬,半晌才道:
“自三年前开始,儿子便断断续续使人探到,京中与蒙古之间有人用海冬青来往书信,但因那海冬青生性狡黠,轻易擒获不得,只两年前曾射下一只,信上寥寥数语,皆是觊觎悖逆之言……”
康熙冷冷地瞥他一眼,“继续说!”
十四额上细细密密沁了一层汗,强抑着道:
“儿子奉旨入蒙,虽难以彻查具体是何人传递,但却发现……发现那还冬青是往漠西蒙古的方向而去……”
甫一讲完,却立时抱住康熙的腿,哀声道:
“皇阿玛,儿子从不会说谎,今日也绝不会欺骗皇阿玛!此事与洛婉断然没有关系,的的确确是儿子约她在此相会!”
康熙哦了一声,哼道:
“你在约她做什么!”
十四看了看我,眼含悲戚,却是不容置疑地道:
“儿子和洛婉相见,儿子与她……与她两情相悦,此事皇太后和儿子额娘皆知,皇阿玛一问便明。儿子今日见她,是要……是要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儿子!”
我压滞的口唇干涩。
屋外月正中天,驱散了些许的云障,一天清辉,透过洞开的大门,愈发衬得满室灯影摇红、
一团沉默中,八阿哥忽上前几步,温然地向康熙道:
“皇阿玛,十四弟为人忠孝,既是儿女私情,想来和这信上之约不过事有凑巧罢了。只是那后堂羁押的奴才……”
康熙的目光尖锐而又空洞,半晌,挥手向后一抬,道:
“把人带过来!”
十阿哥忙得答应一声,却是期期艾艾,面有不忍,磨蹭了半天,方指挥了两名侍卫拉了个女子上前,发簪披散跪在御前。
我偏头打量了眼那女子,却瞬间如坠冰窖,心内凉透,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却正是十三爷身边的丫头红玉,此时神情委顿,兀自咬唇不语。
康熙指了指红玉,冷眼瞧着我,道:
“私厢夹带信件,通传消息,你也能开脱的了么?”
我的目光恍恍惚惚越过面前众人,直落到八阿哥身上,阿爸脸色苍白,灰朦朦的眼睛里满是彻骨的惊痛。我神思游离,四周的人、物惧已不在眼内,对着八爷勾了个浅浅的笑意出来,这就是你要的吧!
正欲顿首作声,静心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猛得跪蹭几步,拼了命似的挡在我面前,伏地大声道:
“皇上,奴婢知罪!都是奴婢的错,请皇上杀了奴婢!”
康熙一怔,疑道:
“你?”
静心的头抵在青花的地砖上,水红褂子下瘦弱的脊背轻轻发抖,依旧大声道:
“是,奴婢知罪,皇上说的信是奴婢亲手所写,也是奴婢叫红玉带出宫的!一切经过格格并不知情!”
八阿哥忽而哼笑两声,语气虽极其温和,话却是软刀子般的狠辣:
“你是谁的奴才?原本就不是宫里的,若是没人授意于你,你如何认得老十三,又写信给他做什么?”
静心听了,反倒昂起头来,目不转睛的望住八阿哥:
“回贝勒爷话,这件事原本就是奴婢的痴心妄想,但今日也既问了,奴婢也只好不要脸面,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若是为此连累了格格,奴婢自是万死不辞!”
面带嘲讽地瞥了眼一干人等,仰面道:
“奴婢漠西和硕特时见过十三年后,一直仰慕十三爷风采,又素闻十三年有耿直豪迈之凤,因此……因此便对十三爷……心生爱慕……”
腮上忽泛起红晕,眉眼间竟带了些羞涩,“咱蒙古女子性子就是这般,凡是爱上的人,自是要表明心迹,因此才写了信托红玉姐姐相送!”
眼波流转,转头看了看胤祥,含笑道:
“奴婢自知身份微贱,但若能得十三爷垂顾,奴婢便是一死,又有何妨?”
十三再不能忍,眼内也转出泪来,我的眼泪也是忍不住的留了出来,这天威之下,刀剑相加,若非真情流露,静心,你又怎能在生死关头笑语对我?对我,对十三,誓死维护,你让我们情何以堪?
八阿哥白玉似的脸上一时冷若冰霜,心有不甘地绕到红玉跟前,弯下腰低头霭声道:
“你莫怕,你且说说这丫头的话可是真的?皇上在此,你可不能撒谎。”
红玉斜了眼角战战兢兢地瞟着我,怯怯的道:
“格格……格格……”
滞了片刻,快速地扭头对着八阿哥道:
“格格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