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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动(2 / 2)

“好!主上痊愈之后,我要和你一起到田野耕种。”

“今天,立刻就放下刀?”公主追问。

“由利小姐,现在,我正跟潜近主上的死神战斗。用这剑……”

武藏拍拍短刀。“所以今天不带大刀。”

“武藏先生。”公主的脸又燃烧起来,眼睛闪亮地冒着热气。

“武藏先生。”公主膝行贴近武藏。武藏全身热烘烘,眼前逐渐朦胧,但他清楚看见一朵牡丹花漂向眼前。

“由利小姐,你好美!”武藏喘着说,手却不敢抚摩。

“由利小姐,主上痊愈后,我一定来接!一定来接!”他说着长身而起。

当晚,阿松到白梅庵来访。

阿光端出茶水和点心,退下后,由利公主脸上洋溢着平时所无的喜气,说:“松小姐,我跟武藏先生订婚了。”

“哇。”阿松吓得退了一步。公主微笑说:“很意外吧?今天傍晚,武藏先生突然来访,要听听我的心中话。所以我下决心把一切说出来了。”

阿松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其实,在先生带阿光母子到这里来的归途上,我也曾下决心痛责他对女人的冷酷。他似乎也很烦恼,说要好好想想由利公主的事。想不到……”说着她又瞪大了眼睛。

“不错,松小姐,武藏先生近来已到了这样的心境,但我认为他绝不会接受我的爱情。总之,依我看来,剑便是武藏先生的妻子,是他终生爱恋的妻子。他为什么能跟这妻子别离,而跟我结合呢?”

阿松点头说:“是啊。对大多数武士来说,剑只是护身卫妻的工具,先生却相反,为剑而宁舍女人的情爱,无疑地,剑已替代了妻子。”

公主加重语气说:“所以啊,松小姐,我讨厌刀,进而想从这世上消灭刀。”

阿松似有未解,却点头说:“由利小姐,以后呢?”

“我正面向武藏先生表明心迹,这还是第一次。但我想,毕竟仍是徒劳,所以谈过许多话以后,我无礼地迫他迎我为妻。于是……”

公上热切地说:“武藏先生意外地答应娶我。我还不满足,要他放下刀。武藏即时答应放下刀。”

“哇!连刀也不要啦!”阿松愈发不解。即认为武藏的剑已代替了妻子,放下刀的武藏!阿松简直无法想象。

这时,公主的脸上突然展现了悲愁,接着露出寂寞的微笑,悄声说道:“不过,松小姐,武藏先生的允诺附有一个条件,一切待忠利先生病体痊愈哪!”

次晨,武藏上朝奉职时,忠利倚坐棉被上,靠着小茶几。

“哦,主上,气色好像很不错……”

“嗯,从昨天起,好多了。叫你挂心啦。”忠利说着微微一笑。

“千万别勉强。”

“怎么会勉强?又不是第一次生病,一切都很熟悉。幸好有佐渡这些能干的老臣可以倚靠,行政方面的事务不必烦心。”

“不错。请耐心疗养。”

“嗯。武藏,花画得怎么样啦?”忠利说着又微微一笑。

“会画啦……已经可以清楚把握花姿了。”

“武藏,真的?”

“主上,痊愈后,一定送一张给主上观览。”

“真的?”

“主上,武藏也决心像一般人一样娶妻了。”

忠利表情滑稽,说道:“武藏,让我猜猜新娘是谁,好吗?”

“哦?”

“是由利!”

“惶恐,惶恐。”武藏满不在乎地回答。

“由利是杰出的女性,与你实在是天作之合。以前曾跟佐渡谈过这件事,准备做你们的媒人。但生病了,很遗憾,只好请佐渡代理了。”

武藏有点惊慌。

“主上,我想等主上痊愈后再做最后决定。所以,媒人还是主上。”

“什么,我痊愈之后?武藏,不必这样斟酌。我想早日看见你们在一起。尽快择吉日迎娶好了。”

武藏严肃地俯伏道:“此事可暂缓。”

“是吗?”忠利表情寂寞。

武藏凝视忠利,道:“主上,武藏还没有这种余裕。”

“没有余裕?”

“武藏正在拼命。”

忠利侧首沉思。武藏挺直上身,重新坐好。

“我正跟烦扰主上的病魔拼命战斗,无分秒的余裕。”

“什么?”忠利吃了一惊,又望武藏,眼中却潸潸流下泪珠。

“武藏,我知道了,不管多苦,我都觉得你正在我背后,跟病魔不停地作战。”忠利感动地说。

武藏接着说:“今天就依主上的意思举行求马助的加冠礼。”

说完,他向忠利施礼,旋即从花畑馆退下,往寺尾新太郎府邸走去。

寺尾府邸,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以武藏为干爹,遵古礼,顺利完成加冠。

然后,以武藏为中心,邀请亲友,举行庆祝酒宴。

武藏先向剃掉前发、青年模样的求马助——藤兵卫信行敬酒,并向在座诸人,以干爹身份致意:“我要顺便说一下,武藏今天决定由信行继承本流派。今后愿各位多加提携。”

武藏以前曾将这事向忠利透露,新太郎也察觉到。但今天却突然在众人面前宣布出来,来宾的惊讶自不待言,连新太郎也吃了一惊。

新太郎慌忙开口说:“师傅,这,这太……还是未成熟的年轻人。”

武藏明朗地微笑,反问道:“新太郎!你认为信行还未成熟吗?”

“是……无论如何,今年只不过十七岁。”

“哈,哈,哈……新太郎,你试他一手看看?”

武藏回答,并环视一座,开口说道:“我走遍六十余州,因对方要求而加指导的已超过万人。但能继承本流派的始终没有发现。有而且只有这个信行,今已九州无敌,虽年少却天赋异禀。于今即使不经我指导训练,亦能自臻名人之境。”

这简直是异乎寻常的礼赞,在座诸人听来深觉扫兴。

但信行本人却不动声色,脸露笑容,泰然自若。

武藏拿起酒杯,放在左边架上,说:“信行,砍砍看!”

武藏的手仍伸着。

“是!”

信行手按短刀,说声“抱歉!”随即扭腰,“咻!”刺目的锐光!分成两半的酒杯!短刀早已回鞘。

武藏静静把手收回。

坐在末座的阿松,泪水横溢。

忠利的病势眼看日趋好转,但到二月底,又再度恶化。

三月是上江户朝觐的时期,忠利已经无法赴江户。于是他向幕府阁老(12)陈述病情,请求延期赴江户。

三月上旬过后,病势日渐严重,藩士们的忧愁也越来越深切;虽然无人出口做不祥的预测,但暗中朝拜神佛、祈其平安愈痊者,与日俱增。

八代老君侯也遣使探病,自己则到妙见社祈愿。

江户阁老当然接到了延期赴江户的请求。

阁下病情已达天听,敬请宽心。将遣典医以策兼程前赴贵处,切望慎加休养。

由阿部对马守、阿部丰后守及松平伊豆守署名发出慰问函,接着,名医以策也从京都赶赴熊本。

将军家光似乎相当痛心,特派曾我又左卫门为上使,西下慰问。

武藏大部分时间都守候在忠利寝室,端坐一隅,如岩石般耸立不动。他正与潜近的死神战斗。

“武藏……”忠利病痛时,时唤武藏名字。

“武藏在此守候,切请宽心。”武藏即时回答。忠利便放心地沉入梦乡。

忠利的肌肉日渐凹陷,同样地,武藏的双颊也慢慢消瘦。

在这期间,身体比较舒服时,忠利便把武藏唤到枕边,微笑着说:“武藏,病愈赴江户时,你也一齐去!”

三月十五日晚,忠利已完全进入危笃状况,重臣与近侍相继奔赴花畑馆。武藏仍顽强地继续端坐寝室一隅。

深夜,佐渡把武藏唤到另室,重臣皆列席。

“爵爷,何事?”

佐渡有点口吃地说:“武藏,深为哀痛,主上的天命已尽。”

武藏庄肃问道:“谁说的?”

“典医都这么说。而且已束手无策,说只有静祈冥福……”

“……”

“此外,受托祈祷病愈的释迦院常观也说,若继续违抗天命,只有增加痛苦。”

“那各位重臣的看法呢?”武藏亮着眼睛反问。

十一

佐渡垂下眼睛,泪水潸潸而下。其他重臣也都俯首,一会儿,佐渡抬起头,沉声说:“武藏,大家都万分希望主上不要跟我们诀离,但是,看主上日夜痛苦的情状,只好希望早日仙去,以免再受痛苦……”

武藏表情紧张严肃。

“再问一次,典医、大渊和尚、常观阿阇梨都说天命已尽吗?”

“是的。大渊和尚甚至希望主上平静归去……武藏,很抱歉,想请你暂且离开主上身侧。”

“什么?”武藏赫然瞪目以视。

佐渡额现汗珠,说:“常观说,主上安谧的病况因有妄执的恶魔盘踞身侧,致有所执着而忧闷痛苦……呵,不,武藏,我们都知道你的忠诚。不会认为你是恶魔。”

武藏脸上泛起血丝,冰冷苍白,猛然垂下头。紧握的拳头不断颤动。

佐渡等重臣屏息守望着武藏。

过一会儿,武藏抬起了头。“知道了。”

“武藏,抱歉。”重臣一齐低头致歉。

武藏回到忠利寝室坐下,肃容端坐,俯伏道:“主上,我已尽力战斗到今日。武藏,就此告假。并请采纳诸臣意愿,平安归去。再见,主上……”声音低沉得难以听见,泪水频频滴落到榻榻米上。

佐渡慌忙说:“武藏,你还要继续为主上……”

“不,是告辞……”武藏抬起脸,静静地起身而立。

武藏走向大门的时候,守候在各房间的家臣,以各不相同的心情目送着武藏。

听到常观阿阇梨视武藏为恶魔而加排斥的话语,有的人认为想必如此,有的人却生气地说:“混账!常观才是缩短主上生命的妖僧。”

武藏不坐轿车舆,走回城里的府邸。看他那沮丧的样子,年轻仆人吓了一跳,问道:“老爷,主上的病情——?”

“呵,没有变化。”武藏只回答一声,便进入居室端坐。

不久,久已不响的阿苏火山又“轰隆”鸣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