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宫本武藏,5 岛原之卷 焰之窗(1 / 2)

被认为是前将军足利义昭孙女的由利公主,决心为天主教徒孤儿尽力的时候,武藏的义子伊织已秉承小笠原侯的密令,潜进长崎。

伊织先去拜望了琵琶法师森都。

森都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确信由利公主和伊织是血脉相连的姊弟。

因此,当伊织说想去拜访公主的时候,森都内心不禁涌出一股暖意,回答说:“那公主一定非常高兴……”

森都说着连连眨眼。

伊织接着说下去:“公主能离开江户,父亲必定非常高兴,但父亲不希望公主长期留在长崎。火已经在长崎燃烧,父亲深恐那火也会在公主的心里燃烧起来。”

森都惊愕得张大眼睛,料想不到武藏竟如此为公主设想。不过,正如武藏所料,那火确已在公主心中燃烧,而且自己也助了一臂之力。森都懊恼地摇了摇头。

伊织看他的样子,不禁尖声问道:“森都!公主有危险,是吗?”

森都急忙回道:“没有,公主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公主内心已经燃烧着熊熊烈火。火里包藏着泉涌般的智谋,也满含着不惧死生的勇气。伊织先生,快,我们快去见公主。”

森都起身,两人即时走下草庵的山冈,穿过市街,趋访公主。

站在门口,两人请求通报,使女说:“师傅刚刚出门。”

“到哪里?”

“坐轿子去见奉行老爷了。傍晚才能回来。”

距傍晚还有一段时间。

“就请你转告说,有个名叫伊织的来过,今晚再来拜望。”

说完,两人就离开了。

“所说的奉行就是神尾内记吧!据说,天主教徒和外国贸易商都畏之如虎,公主以前就跟他常有来往?”

伊织边走边问森都。

“那也不是,以前并不认得……奉行很了解公主的实力,才为天主教的事来求公主帮助。”

“那,公主的意思呢?”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公主今天去见奉行,内心大概已经有了打算。”

“是吗?不知道奉行对公主究竟有何期待?”伊织不安地问。

森都严肃地回答伊织的问话。

“奉行希望能够不用刑罚就使天主教徒改变信仰,安定民心。幕府严刑对付天主教徒,不但引起一般人的责难,也使人心动摇,最后甚至会引起暴乱。所以想用怀柔政策,收揽人心来缓和一下。奉行也许得了伊豆守的密旨,似乎注意到公主最适合担任此一任务。”

“不错,公主的确是最恰当的人选,但这么一来,公主岂非成了幕府政略中的傀儡?”伊织加强语气说。

森都摇头说:“不然,现在的公主绝不会是傀儡。公主如果接受奉行的请托,也一定是基于崇高的人道立场。而且,公主智略高人一等,也许会反过来操纵奉行呢!”

伊织默然点头。

“嗯,不错。但父亲担心,这样会使公主更陷于不幸。”

“伊织先生。”

森都停下了脚步,以严肃的口吻说:“公主在这以前已经很不幸。我知道武藏先生担心公主,但我不以为公主像现在这样下去会幸福。以教授茶道终其一生,怎能说是幸福!”

伊织慌忙说道:“呵,父亲是希望公主能到肥后的熊本去。”

“纵使到熊本去,还不是寂寞地过日子!”

“这,这……”

伊织遭受森都意外的驳斥,讷讷难言。

森都放低声音,继续说:“伊织先生,要使公主幸福,只有一个方法,你知道吧?”

伊织没有回答,默默行走,不久,低声说道:“你指的是父亲?”

“是的。公主倾心武藏先生。当然,这不是世俗普通的恋慕,武藏先生高迈的精神早已震撼公主的心魂。但,公主十分了解武藏先生的孤高,心底话始终无法倾吐。然而,爱慕毕竟是爱慕,若不能一了相思情,就会陷于不幸。如果武藏先生能够接受公主的情意,公主马上就会幸福。”

伊织又默默行走,过一会儿,叹息说:“父亲……大概做不到!”

由利公主和长崎奉行神尾内记的密谈已进行好几个时辰,仍未终止。公主以激越的口吻说:“如你所望,我会尝试让被捕的天主教徒改变信仰。不过,我的目的是从酷刑之下拯救幼小的孩子,把他们接过来抚养,如果这点不能答应,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噢,噢,公主!话不要说得这么绝。这要看父母的罪状和孩子的年龄,最好,一切按照法庭审判的结果来决定。”

“不行!十岁以下的孩子要无条件让我领养,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要看我的判断”。

“那,那我的任务……”

“不会妨害你的任务。”

“那么……”

“奉行所和我正处于敌对关系。我用一切方法夺取孩子,你可以用一切手段来阻止。”

神尾内记瞪目惊视。

“这太过分了……”

“哈,哈,哈。”

公主突然笑了起来,改变语调说:“神尾先生,这是开玩笑……如你所说,一切全看你的审判来决定。我领养孤儿的住家可作为奉行直接统辖的孤儿院,不过我希望你要信守诺言,绝对不许衙役进入孤儿院。”

神尾勉强答应。

“好,我答应。如果以领养天主教徒孤儿作为奉行的业务,町人(1)一定会认为这是幕府恩威并施的德政,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我希望借此机缘收揽人心。”

“嗯,那就请尽快找房子……”

“立刻就去找。”

公主决定设立孤儿院,作为缓和弹压天主教徒的方针。这样一决定,公主再也没有迟疑,黄昏时分,心情愉快地回到寓邸。使女传言说:“有位名叫伊织的先生,跟座头先生一块儿来过。”

“什么,伊织先生?”公主失声道。

“是的,他说今晚要再来,然后就走了。”

“噢……”

伊织到底有什么事到长崎来?公主觉得很奇怪,焦虑地等待着。武藏会不会也一道来?她心怦怦作跳。

入夜,伊织与森都再度叩访。公主和伊织虽无证据证实他们是姊弟,森都也难以出口,但两人之间已隐隐流露出骨肉手足之情。

彼此互道别后情形之后,伊织半试探地说:“公主,我奉殿下密旨,到长崎来采查天主教徒的动态。”

公主道:“伊织先生,以后别叫我公主,就叫由利吧。”

接着,言归正题道:“我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工作,幕府现在的做法无法消灭天主教徒。以武力抗拒武力的时期,一定会降温。”

“就在长崎这地方?”

“是的,现在,长崎好像已经出现了用武力对抗官吏的天主教徒,甚至很可能会引发大暴动。暴动的都是一向温顺隐忍的老百姓,自古以来莫不如此。一般说来,町人都依恃领主的权力,不会团结一致,反抗领主。”

“说的不错。”伊织很佩服公主的见识。

“不过,公主,呵,不,由利小姐,我觉得暴动对幕府实在不幸,不知有无防患于未然的方法?”

公主含笑回答道:“这是男人的想法,搞政治的男人……”

公主迅即表情严肃。

“伊织先生!在日本,甚至全世界,都不许女人参与政治。然而,女人却超越政治,袒护穷人和可怜人。作战的时候,女人都愿不分敌我,看护伤患。伊织先生!近来,我对天主教颇感兴趣,但这不是政治问题,是爱的关怀,对那些根本无罪而陪父母一起被杀的天主教徒孩童,还有那些失去双亲流浪街头的孤儿,我不能袖手不管。”

伊织深深颔首。公主的心境既已成熟至此,父亲应该可以放心。无论爱有多深,既然不能成为夫妻,彼此只有各行其道。

伊织不知道公主用什么方法保护天主教徒的孤儿,也不知道她跟奉行谈些什么,但却加强语气说:“由利小姐!我很了解你的心意,愿你奋斗到底!”

“我会的。我要模仿武藏先生,走我自己的路!”公主目光辉耀。

公主生命之火似已开始跃动。昨日以前活在公主心中的武藏,是悠然孤高的沉静影像,现在却变成火焰高燃的战斗图像。

伊织由衷敬佩公主,认为她是与父亲武藏同样伟大的女杰。

“我会把由利小姐的心意向父亲报告,父亲一定也会了解。”

“请你告诉他,我要以女人的方式奋斗,绝不虚度此生。”

“知道了,由利小姐。我伊织决定以凡人的方式奋斗到底。”伊织也用力地说。

一直倾听不语的森都,脸泛红潮。在这伟大姊弟的谈话中,他似已感受到温暖的骨肉亲情。

公主蓦然望着森都,说:“森都先生,此后的我已不是公主,而是夜叉了,也许会给你添麻烦呢!”

森都有点着慌。“不,公主!你开玩笑……”

“不,不开玩笑。我大致已知道你的工作。我无意跟幕府作对,才答应和奉行合作,但我跟天主教徒必须友好相处,这或许会让奉行苦恼,给你添麻烦。”

森都连忙说:“公主!我虽参加公主和奉行的会谈,可非奉行的属下。不管公主做什么,我绝不干预。公主,请别顾忌我,放手去做!”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对你,我还有一件事很担心。”

“是什么?”

森都倾身静听。

“听人说,天主教徒已发觉你的身份,正要取你性命。”

公主由衷关怀。森都却意外地发出豪迈之声,大笑:“哈,哈,哈!”接着说道:“公主!这件事,请放心。森都虽老,也不比天主教徒蹩脚武士差。纵使不如他们,死亦无憾。”

说完,森都又笑了起来,似乎为了表示以前曾经是武士,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在这之前,由利公主从霞驹之助透露的口风中,知悉天主教徒的武士已经刺探出森都的身份,要取其性命。

公主的忧虑迅即成为事实,当晚,伊织和森都离开公主寓邸,并肩走下斜坡,穿过大街进入胡同,旋即来到石桥。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阴影中跳出十四五个覆面汉,挡住两人的去路。森都止步,伪装迷糊的样子问伊织道:“是谁呀?好像有人阻道?”

“唔,十四五个蒙面汉。”伊织沉稳地回答。

“有何指教?”森都向对方发话。

这时有个覆面汉无礼地走过来:“跟座头森都有点事要解决!”

“噢,跟我?”

“可恶的鹰犬!现在全明白了,你这个藏在盲座头阴影里,长期做幕府密探,探寻我们天主教徒秘密,卖给幕府的恶徒!今天让你在这儿受天罚!”

一个覆面汉向森都厉言指责后,转向伊织和缓地说:“我们不知你是谁,杀座头的理由已如上述。若非衙役或座头一伙,愿你置身事外。”

于是,森都抢先说道:“啊,还算懂事!这先生既不是我这一伙,也不是衙役,可不能乱来。敌人只我一个!”

森都从容地说完,蓦地大声吆喝道:“来吧,卖国贼!”

接着,他向前跨步,盲眼射出怪光,赫然张开。霎时,那覆面汉悲鸣倒地。森都手杖向前递出,撞刺其面。

“喂,小心!杀!”

其余的覆面汉口中高喊,拔出大刀。

“哈,哈,哈!邪魔外道,找死!”森都挺身嘲弄。

“闭嘴!”

两三个覆面汉同时砍来。森都的手杖轻快地拨开大刀,伸向三人的脸部和颈部,一齐把他们刺倒。

“吃紧!退!”声音从背后传出,覆面汉立时逃开。

伊织为森都的巨变深感惊讶。座头平稳的举止霎时变成猛虎般勇猛,着实意外,而那双盲眼闪闪发光,更使伊织吃惊。

“难道是装瞎?”

被森都手杖击倒的覆面汉爬着逃逸而去。森都目不转睛地目送他们,之后猛然转首对伊织说:“伊织先生,献丑啦!”

他的眼睛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一眨一眨的盲眼。

“哦,不,干得好!”

“献丑,献丑!”

两人若无其事般向前行走。过一会儿,伊织问道:“森都,你不是瞎子吧?”

“是真瞎!你知道,我本来就很机灵,以前就靠这一点才做了武士。也因为这样,我才能跟没瞎一样行动。”

“可是,刚才,你的眼睛仿佛散出了明亮的光芒。”

“哦,这是气势所致。不过,伊织先生,我本来终生不想观看这粗莽的社会,准备悠游到处行走……”

伊织感慨地说:“唉,森都,你要长期藏在盲眼之后,不露出真面目,可真不简单哪!”

“真不好意思……这社会不是可以一直自由自在假冒下去的,我大概也需要缴年贡了。”森都自嘲般笑说。

“不过,千万小心哪!”

“当然,天主教徒知道我的身份,这也是我的秘密的一部分,请别担心。呵,伊织先生,由利公主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唔,我有同感。”

“她见识高,认为暴动的征兆全在百姓,确有见地。暴动大概会真的发生,岛原的领主松仓父子正是足以引起暴动的人物,他利用幕府弹压天主教的政策,在领地内苛敛诛求,极为暴虐。”

“真的?太可恶了,你向伊豆守报告了没有?”

“没有。天主教徒最强的地方就是不抵抗。不管怎么迫害,他们绝不反抗,而且乐于殉教。对此,奉行亦束手无策。如果照这样不抵抗长期坚持下去,不久,幕府也会崩溃,天主教徒会赢得胜利。”

森都表情严肃地继续说下去。